不要小看构树
江南农村有个特点,树多,如水墨画笔,将一个个小村渲染在浓得化不开的绿意中。那时家家门前屋后,沟边渠旁,长着榉树、栎树、水杉树等,这些是村民有意栽种的。农村有习俗,哪家添了娃,便买回几棵树苗,种在自家场地四周,一来依靠树根巩固场地土基,不被雨水冲塌;二来树可以在本家的呵护下茁壮成长,等孩子长到20岁左右谈婚论嫁时,树木就派上用场。主人家请来木匠,根据树木材质长相,剥皮削枝剖体,栎树做成桶、凳、椅、桌等家俱,杉树是造房子最好的椽子。一棵杉树,长的可以截两根椽子。乡里人朴实,有规划,种树和育人一样,按照各自秉性,用时间这根标尺作最合适的安排。
在乡间的各种树中,构树明显是个另类。它不需要人工栽种,全靠老天恩赐,自生自灭。河滩路边,犄角旯旮,墙角屋头,甚至不常住的老屋屋顶,随处可见它的身影。
构树是学名。它还叫褚树、禇实子、谷木、沙纸木、谷浆树、假杨梅树等等。折断构树茎叶,断裂面会渗出像牛奶一样的白色乳汁,因此,我们叫它“牛奶奶树”“构树奶奶”。构树浆液真和牛奶一样有营养吗?构树成熟的果子像杨梅,真有杨梅般酸酸甜甜吗?小时候,大人警告过我们,牛奶奶树的果子有毒,不能吃。几乎所有的小伙伴都受到过这样的警告,我也不例外。时至今日,依旧不敢越雷池一步。构树白色汁液、鲜艳的果实,闪烁着蛊惑的光芒,有几分神秘恐惧。
在我老家,构树最大的用处是叶子可以充当洗碗布。当牲口饲料它只能凑合,把它当柴火吧,砍下的枝条晒上十天半月还是晒不干。那时,每个村子有几条河,在河边垒几块石头,人踩在石头上就着河水洗衣服、淘米。偶尔添了个荤腥,碗筷油腻腻,大家习惯上河滩洗碗刷锅。午后,将碗锅放在大竹篮里,顶着大太阳,一路小跑到河滩边,顺路扯几张构树叶。构树叶子正面深绿,摸上去如同砂皮,沙沙作响,反面淡绿,长了一层短绒毛,毛茸茸。将碗在河水里浸一下,左手持碗,右手扯着构树叶在碗内外搓过一遍,油渍一扫而光,碗周身洁净光滑如新。这时,构树叶撕成碎片,团成一撮,手一松,构树叶连同夹杂的米粒、油污,漂漂荡荡,沉入河中。这时,水中鱼儿们东一扯西一啄吞食构树叶,最终,构树叶只剩筋片沉入河底,变成淤泥。冬季时,农民挖河泥肥田,它们又成了极好的肥料。
下雨天没法外出割草,猪羊在圈里闹腾,母亲便戴了笠帽,持上镰刀出门,不一会,手里捧一大把构树枝叶回来,往圈里一扔,猪羊啃着有点刺嘴的构树叶,鼻孔里发出哼哼声,仿佛在说:“将就着填填肚子”。母亲说,构树不算树,是鸟儿播的种,野出的,今年砍了明年窜得更快。原来,鸟儿爱啄食构树果实,果实中的种子也随着鸟儿的身影播向各处。
构树是农村里的无主之树,生命力又极其旺盛,每个人都可以去欺侮它。构树却不自怨自艾,年年枝繁叶茂,子孙繁多。前几天读到一份资料,发现自己误解了构树。构树的种子不仅可以吃,还是一味良药,可以补肾强肾、明目利尿;构树叶可以清热凉血利湿杀虫,猪吃了更容易长膘;它的树皮可以去风湿,浆汁主治神经性皮炎及炎症等。更鲜为人知的是,构树皮富含纤维,是造纸好原料。傣族同胞还发明构皮纸,记录下丰富灿烂的文化。构皮纸还凭其经久耐用、透气防虫的特点,成为普洱茶的首选包装材料。构树还不拒土壤肥瘠,是绿化开路先锋……构树真是浑身是宝。而我,却因为熟视无睹、因为狭隘偏激、因为先入为主的自以为是,小瞧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