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是古巷
半月前,我和学生们一起赏读了李森祥的《台阶》,这是我第三次解读这篇小说了。每次解读它,我的感触都比之前深了一些,但不变的是,文中那位谦卑而有追求的父亲,总像是我儿时所见的老人们,那位父亲所建的老屋总被我家老屋的影子所取代,而屋前的青石台阶,更让我想起我家老屋旁由青石板铺成的百米老巷。
我常常想为那条陪伴我走过青葱岁月的老巷写些什么,却又总觉得自己笔下的文字会缺少一种敬畏感,无法真正写出笼罩在老巷之上的那种厚重感。
其实,我家老屋旁的古老的巷子,不是文物;在江西的其他地方,在国内的古村落中,是常常可以见到的。但老屋是我的根,老巷就像是根上的须,老巷经常和老屋一起出现在我的梦里,无论我走到哪里,它都是我最原始的牵挂。
老巷和老屋,不知受了多少年风雨的侵蚀。爷爷在世的时候,曾说过我们家的老屋有上百年的历史。的确,它的设计非常古朴,由南至北分别是前厅、天井、正厅、后厅、天井、正后厅,各厅、各天井两旁都是厢房,门窗曾全是镂刻的花木。这里的每一处,都让我深深地敬仰祖先们的智慧。邻居家的老屋也大致如此。老屋与老屋之间,便是老巷子了。老巷子不宽,不到两米的宽度,只有两列青石板,但很长,大概百来米,全由青石板铺成;南北通透,连接着三栋老宅子。古巷就是长在三棵大树间的须,又像是三根枝丫间的树干,让人分不清古巷和老屋谁的年代更久远一些。岁月的侵蚀,让曾经热闹拥挤的老屋,渐渐变成了空巢,黄泥和木材建成的墙有了坍圮的势头,唯独古巷两边高高的砖头墙壁屹立不倒。古巷在两旁的高墙和屋檐的遮蔽下,减缓了老去的速度。
当我还是懵懂无知的小孩时,我总觉得这条巷子,就像是一个年轻温柔而又多愁善感的姑娘,晴天里有明媚的笑靥,雨天里有哀戚的愁容,酷暑里有安慰行人的清凉,严冬里有劝阻寒风的温和。我不记得在巷子里度过了多少个凉爽的午后时光,也不记得在这条巷子里感受过多少次雨后的寂静,更数不清在这里留下过多少行足迹。而踏着它走过的那段岁月,让我在后来的许多日子常常感激它的滋养。
曾经,祖母依依不舍地把要去远方上学的我送到了巷子的南端,这是家人送别时走过的最远的距离。那一段路,便是我最初的牵挂。记得十多年前每次回家,一踏上巷子南端的青石板,便激动万分,盼着在这条幽深的巷子里看到家人的影子,然后快乐地大声宣告,我回来了。只是,后来接连听到祖辈的人相继离世的噩耗,渐渐懂得岁月的残酷和人生苦短的忧伤,每次走出古巷,便带着比之前更浓的乡愁,而每次回来,则多了份“近乡情更怯”的惆怅。
十年前,有一次回乡过暑假,踏上这条青石板铺成的古巷,当我发现古巷和老屋的转角处,青石板变成了水泥地的时候,我愕然,打听之后才知,一位堂叔为了在新屋后头加几级台阶,而搬用了老巷里的青石,因为青石板更结实,宽度又让人放心。从那之后,慢慢地,巷口的青石板被水泥板取代,巷子周边的老屋变成了空巢,巷子最终成了一条空巷。在我家搬出老屋之后,我踏上了更远的求学之路,走进古巷的机会益发少了。忙碌的生活,让我很少提及老巷,只是偶尔与发小会提及与巷子有关的记忆。梦里遇见古巷的时间,便益发宝贵了起来。
今年清明,我回乡祭祖,父亲偶然提起,村子里有“空心村改造计划”了。我没弄懂计划的具体内容,只知道计划中有一些内容,是要整改巷子周边的快要倒塌的老屋,连带着巷子,也要清理一番。我知道,整改是在所难免的,可是整改之后,这条巷子与我记忆中的巷子,还是同样的吗?
龙应台在《我的过去在哪里》中说,“我嫉妒八十岁的阿弗瑞,因为我也希望能牵着幼儿的手,走下一条青青石板路,告诉他第三株庙柱的雕龙嘴里有一颗陈皮梅······没有过去,现在就没有意义,未来就没有方向。古迹,对我而言,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流行的装饰;古迹,是我切身的、不可置疑的需要。”这些话语,让我在瞬间意识到我对古巷的深切怀想。古巷,是我的过去;我多么想在未来的某一天,牵着女儿的手走一走那条青石古巷,让她知道我来自哪里,体会古巷所走过的那段历史的厚重,不做无知妄大的盲人。可是,“空心村改造计划”就要开始了,我怕再也没机会带着小女去回望那条青石巷,回望那段过去。
春雨淅沥,不知青石板铺成的百米小巷,是不是在春雨的滋润下更绿了,也不知那一个个的凹凼里是否蓄满了水,或是被乡邻的足迹磨得更加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