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树荫

对于比热带的绝对热度相对热度都更高的越来越接近沙漠化气候的华北平原来说，五月中旬之前，都还是气温宜人的好时候。

在这样的日子里，在水边的树荫下支好桌椅安坐，享受平常一般不会有的，在上午便置身户外的只属于自己的时光，这是生活中化境。一种从生命里偷来的化境。它往往穿插在琐碎的生活之中，可遇不可求。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都凑在一起，很难，从来都屈指可数。天气虽然每年都有这样的好时候，但是人就未必能这样置身天气中，或者说虽然置身天气中但是正被人事纠缠，无暇于此，无心于此，无奈地错过了生命的真谛。

所以，现在能这样在这么好的气候里坐在水边，貌似平常，其实殊不易也。阳光下的草地已经开始发热，但是树荫里却依旧是从夜里延续过来的清凉，加上蔚蓝的水面上吹来的同样清凉的风，坐着不动甚至会有些微微的寒意。好难得的寒意，在盛夏已经堵到门口了的时候。说是地球适宜人类生存，但是这样风和日丽，气温和蔼，干湿度宜人，而人自己也正有心于此的时候，实在还是太少了。

水边的钓鱼人，永远面对水面，从不回头，就那么坐着，静静地吹着风，带着水汽的湿润的风。也许他们对风的适宜与适中是全无感觉的，没有痛苦的时候就没有感觉，这是人与万物最自然的本能反应。但是也只有人可以知道其来之不易的珍贵性。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水中，在水中比柳叶还小的鱼身上。他们也坐在河边，但是他们给了自己一个过硬的理由，任何人都能理解的理由。那便是人类古老的从自然中索取的捕获欲。

搬着马扎和烧烤架的口音很重的男女老少一家人，开着面包车而来，高声地说着话，前前后后哩哩啦啦的家庭成员之间，距离很远了还在互相唠着嗑、吆喝着，一时间惊动了河边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不得不向他们投过去一瞥。他们这是到水边来找那种平展的水泥地面，来烧烤的。他们也是今天河边生态中的一个元素，尽管很快就被管理者以不能在河边生火为由给拒绝了。

一切都在阳光下，在适宜的气温和同样适宜的凉爽中，既明媚又舒适。这种情形，这种在电影里可以见到的理想的景象，实际上在现实中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可能出现。区隔也许只在于你在意与否吧。

不论是坐在树荫里的我们，还是垂钓者，还是准备野炊的人们，大家实际上都是以各种名目，或者不需要名目地直奔主题地来到这样由诸多适宜造就的更大的适宜之中来坐着，坐着度过美好的生命时光。

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静止的，即便出来，也只是到了另一个地方静止下来而已。静止地面对天地，面对自己，面对内心，面对渺茫的宇宙和苍茫的视野，是人之为人最常有的状态和姿势。那些为了身体和物质，为了功名和利禄，为了甩不掉的欲望而忙碌的室内静态生活，实际上都是为这样的户外的静态状态时刻做的准备。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喜欢奔波和移动，逐渐地就会体会到其实不管怎么动，都有一个静在那里等着你。某种意义上说，动只是静的衬托和对比，只是我们对于昂扬生活的向往一种本能的身体姿态和造型。偶尔动态，终究是静态。偶尔匆忙，终究是安详。

只有经过了那一番一番的反复对比之后，人才会在这样安静地坐在好气候的水边上的时候，深深地体会到，其实这就已经是幸福本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