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笔记:出去玩
梁东方
小的时候,说“出去玩”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这个“出去玩”可能就只是在门口玩沙子,和小朋友捉迷藏,或者干脆就是漫无目的地疯跑。不管怎么玩,专心致志,兴趣盎然,快乐无边,都是其共同的特征。
不知不觉中,这种情况就会在一个孩子身上越来越少,直到某一天突然回首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喊着“出去玩”了;孩子已经长大,那种出去玩的岁月便就此结束。
求学就业成家养孩子,然后是自己的孩子叫喊着“出去玩”,自己却再也没有这种“出去玩”的念想。直到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生活的习惯和模式早已经形成,很少再能返璞归真,重现既往的烂漫时光里的那种漫无目的、纯粹是兴之所至的“出去玩”的状态了。成年人的出去玩,如果不是吃饭K歌逛公园,也无非就是去旅游,去旅游点旅游,跟团旅游,自驾旅游,都是在外在话语支撑下的“出去玩”,总是词不达意,总是会觉着缺点什么。到底是缺了什么,却又很难说出来:商业化、社会化的制约和桎梏已经使人在天经地义里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这个初冬的下午,第一场雪以后的天空终于被洗去了雾霾,重新变得晴朗透明,万事万物骤然有返回秋天了一样的明快与通透。坐了公交车向着远郊而去,下车以后顺着开车的时候甚至骑车的时候都不可能走的小路,深入到了广袤的大地上。
一条没有硬化的泥土路上,小雪阴湿的地面上积着水,水光是冬天才会有的那种没有蚊蝇飞虫打扰的静稳态,与身边那个深深的车辙一样,好似凝固了一般。土路两侧的小草灌木都已经枯萎,枯萎了却还有盛夏的时候的各个不同的姿态。叶子的脉络和花朵边缘的特征依然鲜明。乔木光滑的树干粗大挺拔地指向高高的天空,整个树冠上都没有了叶子,将一个个鸟窝清晰地显露出来。
深远的树行之间的小路,密集的枝杈重重叠叠,远望的话丝毫看不出来有叶子已经落尽的萧疏,而依旧是密密层层的茂盛。不过茂盛的颜色已经不是碧绿而是青灰乃至铅黑。远方绿色的麦地和头顶一线蔚蓝的天空极好地衬托了它们这冬天的重色。
冬天也是色彩纷呈的,绝不是想当然的黑白两色,浓淡深浅之间的变化不逊于夏天的蓊郁苍翠。冬天的颜色就只有冬天才有,其他任何季节都不会有。走在冬天这样其实依然丰富却又没有其他虫虫蚁蚁的打扰的环境里,万物收敛以后世界只为你自己打开其无比广袤的大门的广角世界里,向任何一个方向望过去都是可以迈步一直走下去的自由。这是属于冬天的快乐。
就在这种快乐的感觉袭来的时候,一种久违了的“出去玩”的童真的气息突然重新回到了脚步之间、身心之上。踏足这样没有车、没有人的泥水路上,大地的弹性之中似乎有一种调皮的接纳,鼓励着人向着茅草萋萋的荒野之中任意纵横。一人高的野草各种各样,密集的草籽儿在你自由的脚步和大型动物般的身躯冲击下纷披掉落,掉落到衣服上没有感觉,却总有一些草籽儿是恰好能掉到鞋里面去,滚到脚掌之下的。但是你兴致勃勃的行走之中完全顾不得这些,就像顾不得有荆棘扎了手一样。
小孩子那种钻进茅草丛就认定自己是钻进了密林中的无上乐趣盎然再现,自由的,寻寻觅觅的,只是听凭自己当下的一闪念,没有任何限制的运动和呼吸,没有任何社会化的规范和仪式的奔突停顿,貌似是在荒草丛中慌不择路、无路可走,却又有跋涉其间始终需要判断下一步向哪里走的考验式的趣味,让你在不知不觉就可以走到浑身温热,走到浑然忘我之境。
等最终从荒草地中跋涉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扎满了草棍儿,手上的刺儿和脚底的草籽儿让人里里外外都像是一个回家会挨打的野孩子。一边跺着脚一边扑打着尘土,一边不禁就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