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路上花事之蜀葵

梁东方

小满时节，蔷薇还没有落净，因为在树荫位置上，或者因为地势上的某种原因，一些蔷薇还在做着最后的朱颜辞镜花辞树的扫尾工作；但是也许就在这样一丛匝地的蔷薇花边上，高高立着的蜀葵却已经有显眼的花朵逐渐盛开了。古人说它：“密叶护繁花，花开夏已深。”现在小满时节，夏不深花也已经开了，大概也算是气候变暖的一种佐证吧。

蜀葵是草花，但是身板儿笔直高大，高度甚至不亚于蔷薇丛，花朵有着葵花向阳的属性，你走在路上却感觉它们怎么都在向着你。这是蜀葵的讨巧之处，是人们普遍喜欢这种夏天里的大花大朵的重要原因。蜀葵花很大，但是自己不以之为傲，不讲究，一开一片，从上到下，花蕾几乎会在每一处叶肩处冒出来，每冒出来都是一丛而不是一根花柄；这一丛花柄的开放是有次序的，一朵先一朵后，一朵一朵好像永远有花在盛开。

蜀葵有很多俗名：熟季花、秫秸花、大麦熟、一丈红，等等。我小时候在保定，听人们都叫它“熟球”，大致上就应该是“秫秸”的转音。它在夏天开在道旁的泼辣样子，和秋天里开在人家门前的那种大丽花很像。不是花和花像，而是它们生长的位置和不必管理就自己盛开的格式，很像。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黄四娘家花满蹊的那个花，就应该是蜀葵，至少蜀葵为主，或者至少里面有蜀葵。只有蜀葵才会将道路两边站得满满当当，从上到下所有的空间都有花朵，都有花朵都向着黄四娘和从黄四娘门口经过的人。

这样，黄四娘门前有蜀葵开放的蜀葵路径，已经成了某种平民日常生活中的不经意的、不事雕琢的不做作的美的象征。它们不必被刻意照料而可以随处生长开放的特性决定了人们对它们的印象定位；它们随时都可以被生活之中的人抬眼瞥见的日常性成了其最大的亮点。

而蜀葵的确又是禁得起盯住细看的：它们虽然是草，但是笔直高挺的样子却像是树，至少已经可以比肩灌木。那种在主干之上密集纷纭的枝杈上的茎叶分布规律，像是一棵大树被缩小了的盆景，而点缀其间的丰富花朵则使这盆景像是小人国里异常精致的童话道具。

蜀葵花朵颜色艳丽，花瓣柔韧，花芯明确，花蕊鲜嫩；一朵连着一朵，朵朵盛开，花期绵长，可以在很多很多日子里一直看见它们都在开放。从未有什么招人来看的盛名，却有不输于任何一种花的质地。

对于蜀葵我还有一个顽固的印象，就是多年前一个夏日黄昏，萨尔布吕肯郊外的萨尔河河边的自行车道上，有一家披萨饼店；和披萨饼店相对，隔着自行车道的河边，就生长着一丛丛这样的蜀葵，它们高大茂盛，花儿朵朵，将木头桌椅之间点缀地花团锦簇。因为它们的高大和耀眼，自行车到到那个位置好像突然变窄了，所有骑车人到了那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减速，都会很自然地想一下是不是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这种微妙而准确地心理上营造，不知道是不是披萨饼店的处心积虑，反正那个位置上种上那一片蜀葵，无疑是极其成功的。

在蜀葵这样的花朵的陪伴下，一角披萨饼用刀叉一点点切开进食，将烤黄了的饼上的奶酪和萨拉米肉丁还有葡萄干番茄酱混合起来香浓滋味送入口中，体积不大，能量很高，正可解骑行之乏；好像每一口都恰好补充了腿部肌肉的力量，补充了欣赏着萨尔河美丽风光的眼睛里的光芒。

不时有人骑车、跑步、轮滑着从披萨饼店前的蜀葵簇拥掩映下的河边小路上经过；其中一对年轻男女显然是在做周末长途跑，紧身的运动衣身前身后分别插着一根香蕉和一小瓶水，两人一前一后一个节奏，舒缓而轻松地跑过……人们自法国而来或者向法国而去，自由地跨越没有任何标志自然也没有任何管制的边界，怡然地用与自然的河流扭转一样逶迤的地理方式，总览萨尔河两岸的美景，享受着夏日里美妙的生活。

在那个陷于蜀葵花丛的位置上吃披萨饼，便是沿河骑行最美的场景之一。乃至将蜀葵与那个场景永远地缔结在了一起，形成了深深的生命记忆。在有了生活经历的人、具体的人那里，每一种花都不再仅仅是这种花本身，都会成为一种永恒的文化负载与记忆线索；这不影响花儿本身的美，往往还会让这花儿的美更有深度，更有韵味悠长的内涵。这是生活赐予人的时间积累意义上的福利，是我们感知这个世界并经验自己的人生的审美喟叹。

当然即使仅就广泛意义而言，蜀葵在古今中外的记忆里的这种个人记忆角度上的文化叙述，也已经使其和别的花比起来独具一格，而其中那个标明了其原产地的“蜀”字更是可以让人浮想联翩：有朝一日到四川，真要看看在蜀葵的老家它们生长和开放的是不是比别的地方更地道！

蜀葵在古今中外、在南方北方的常见，主要是源于这种花朵硕大密集的草的传播方式非常泼辣，结子很多，而又不择地可生，路边尘土飞扬也不影响它们屹立着盛开；平房院落的房前院后就更是它们遍地开花的拿手好戏施展的地方。

我每天经过河边的绿道回家，所见的每一种花几乎都源于有意的种植和细心的管护，但是蜀葵不大像是努力保护下的在栽培结果。它们这里一丛那里一丛的生长方式证明即使是被种植的也不是很用心，而是随手撒下种子就不管了的放任的结果。

因为绿道管理方很清楚这种花的品性，不必刻意管理，只要不专门去铲除，它们就可以在这里那里一丛丛地年年盛开。这样一来，蜀葵不横平竖直，不只站在自己的园子里的样子，点缀在其他花草树木之间的样子就很有自然而然的意趣；它是整个过分人工花的绿道边的植被世界里，与丛生的芦苇有一拼的最接近自然状态的一种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