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阴凉天气,万物成诗
梁东方
小雨酥酥地下。高高的人性菜,可吃的顶芯部位正好长到了触手可及的位置上;粉红的喇叭花上挂着雨珠,纯黄的丝瓜花点缀在碧绿的叶丛中,黄的更黄,绿的更绿;在半空中不遗余力地伸展着浑身是倒刺的藤蔓的洋剌子,还有长长的铁轨,长长的铁轨边同样长长的小路,都在漫漫小雨无边的润泽中。随便一棵草,一个近景的特写;随便一个渐行渐远的物象,都充满了最高明的诗人与画家都绝对无法企及的诗情画意。
这样的景象既真实又虚幻,是一向按部就班的生活里罕见的不一样,是天地联合起来演出的一场超出了沉闷单调的惯了的人们的预期的浪漫。
一切的一一切从来都没有这么干净过,一切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如此清澈过,你好像走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一道不真实的电影幕景里,一块叫做欧洲甚至瑞士的地方。
天空阴凉,光线柔和,小雨中的山前大地以非常容纳的颜色和柔光迎接着你,迎接着你这样与常人在雨中急急地返家闭门不出的人相反的漫游者。他们不知道,不知道你现在漫游的可是海拔陡然升起的高原一样的华北平原,你漫游的可是突然没有了含混的雾霾笼罩的京津冀大地。
在小雨中的大地上漫步,付出一点点被淋湿的代价,便可以收获如此长时间的骤然一现的美感。与阳光下的现实生活有了迥然不同的仿佛是画中的主观创造的场景一幅接着一幅:一棵笔直笔直的雪白树的钻天杨式的法桐,像是旗帜一样站在村子里的街道旁。树下人家,大门口的门洞里,已经支上了地桌儿,几个穿上了长衣长裤的人正围桌打牌;他们对外面的雨完全是一幅不闻不问的样子,而其实他们正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样下雨而不必外出做工的时光。
村口的葡萄田里,硕大的葡萄叶子上的雨声比别的地方要大些;而均匀地着了水的绿绿的黄豆地,排挞而去的透视景观,在地平线上被一排大杨树因为着了水便近于黑色的树冠拦住了。
在大地上行走,无边无际的雨幕笼罩着同样无边无际的青纱帐。花朵粉嫩的棉花和身姿挺拔的玉米,还有只占路边闲地的红高粱……一切类似场景下灼热刺痒的记忆,现在都变成了顺滑和舒适,仿佛是秋天一样的宜人。看清楚它们,融入其间,只需要拨开雨幕,只需要抹去睫毛上的水滴……
然而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付出这样绝对物有所值的代价,冒雨出来看天地不一样的景致。不能吃不能穿的美感,有什么用!感觉不到美,感觉到了也不肯投入地欣赏,已经是被生活一直压迫着的人拒绝自我解脱的固执。因为生活的惯性,已经让大家的思维和行动都成了模式化的奴隶。
其实生活的价值,所有的劳碌和焦灼的目的不就是可以在生活里体会到生命本身的美吗!舍掉了这最高的目的,生活与普通动物又有何异。人们齐刷刷地对审视不一样的大地都不以为意,都只对能带来看得见的收获的时间使用感兴趣,一旦不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便还不如回家躺下刷手机……这样普遍的功利主义行为模式,导致了环境的恶化,导致了不自知的沉沦。
绵绵的小雨,就是一次唤醒;在北方,这样的唤醒一年一度,只在七下八上的雨季。在这样雨季的时候,找到一个这样小雨绵绵的日子,就找到了一年可能只有一次的人生镜像。在这样的镜像里,你只需要走进雨中,就穿越了时间之门,就跨过了空间隧道,抵达了既往平原上生态最好的时候,沐浴了地球上只存在于遥远与偏远之地的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