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秋天的食物
梁东方
秋天,是成熟的季节;南方北方,各种各样的果实都一股脑地被采摘、挖掘、收割到了人们的眼前。
云南石榴
个大籽红,口感甘甜,附送的塑料戒指样的开皮器是靠着下面一个小小的尖锐角儿来工作的,它可以轻轻地将紧致的石榴皮、很难对付的石榴皮划开,还不伤石榴籽。石榴皮的紧致是有目共睹的,刚刚摘下来的新鲜石榴汁水充分,石榴皮和石榴籽都罕有大量水分,所以外形是最饱满的时候;即使是最饱满的时候石榴皮也很难撕开,它保护石榴籽的本能使其坚定地维护着自己的孩子。而如果对石榴兴趣不大,不怎么想吃,或者贪看石榴的红润颜色和独特造型一直也没有吃的话,石榴皮就会进一步收紧,紧到将里面的石榴籽意义显示在石榴皮上的干瘪状态……
这样划开以后把石榴籽逐一抠下来放到碗里,一个石榴能抠下来满满一大碗,然后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吃,就免除了每次用手或者用嘴吃都会沾到黏黏的甜稠的不适,就可以一气儿吃掉一个大石榴……
石榴籽晶莹透彻散发着红宝石的光泽,盛在碗里形成一种满满一大碗红宝石的美好意象,的确算是一种“富贵多籽”的恰当象征了。这是这种人们平常吃的不多,但是却用得很多的一种水果。用到吉祥的祝福里,用到奇珍异果的供奉中,用的图画里,用到其他季节对秋天的想象里——非常有意思的是,在其他季节想象秋天的时候,我们对石榴是充满了期待的,但是真正到了秋天这种期待可以轻易变成现实的时候,人们反而不大为其所动了。这不得不让人怀疑,难道是当一种物品唾手可得的时候,它就失去了自己本来的妙感?
石榴这种据说了含有其他任何水果都不具备的营养成分的神奇水果,以前还真是很少吃,一年不过吃一个半个而已。对于石榴的渴望只是儿童记忆中的模糊印象,那时候山村里的姥姥家的门口有一棵丛生的石榴,坐了几个果子,万幸没有被虫子咬,就会一直给我留着,从夏天留到秋天,在秋天里的某一天就终于会给馋涎欲滴了好几个月的我摘下来……石榴像其他一切好吃的一样,等你长大了,等你的亲人连带着亲人所在的那个环境都已经不在了的时候,也就再难找到那个刻骨铭心的味道,变成了食之无味的普通食物了。
而今是邮购将这远方秋天的果实带进了你的食谱。在石榴籽的经营甜润之中,隐约可以体会到一点点那从来没有抵达过的远方的某种土地的气息、季节的气息,也顺带激活了本地生活中年复一年对它的熟视无睹。
水果萝卜。
深深的青绿色的皮,果肉也是这个颜色,不过越是靠近下部尖锐的一端,果肉就越是发白一些。去皮以后(腌萝卜皮是一道著名的小菜,不能错过)切片来吃,的确是又脆又甜,满口生津,还带着只有萝卜才会有的略略的辛辣气息。这种辛辣气息时时刻刻在提醒进食者,我是萝卜,我不是水果,别忘了,别把我当成一般的水果。
这样一根水果萝卜大致上是三块钱(1.3元1斤),比很多水果也不便宜。不过在人们的感觉里,萝卜居然可以当水果来吃了,总是比真正的水果要便宜很多,总是赚了呢!
而据说萝卜总是有很多水果所没有的通气顺肠胃的功能的,这让人一边吃着水果一样的萝卜,一边又享受了中药强身健体的保健作用。身心都感到很是物有所值,很满足。
更妙的是即使是削下来的青萝卜皮,放到醋里简单腌制一下也是口感独一无二又脆又韧的小菜。
这是季节的馈赠,只有秋天才会出现的物象和饮食。貌似不经意地买了吃了,想一想,换到别的季节里,却也究竟是难有这样水分充足、气息甘冽的水果萝卜的。它直接吸取了大地的精华,属于天华物宝无疑,属于人在天地之间的幸福资源无疑。
新鲜核桃
新鲜核桃带着水分的果仁,非常好吃。简直像与干核桃完全是两个品种的果实,那灌溉到了每一瓣核桃仁里去的水分绝非普通的水,而是用核桃肉做了依托的略有药味的琼浆玉液。这个一向用于所有关于天上才有的好饮料的词,用在鲜核桃身上最为恰如其分。
带着泥巴的藕
一种根茎尽量完整的藕,似乎连身上的黑泥也尽量保持着,至少是不能清洗,因为这不是为了人类的食用,而是为了人类的精神需要。在八月十五的时候挂到家里,如同端午节的时候要挂艾草。这样的节日吉祥物,越长越好,卖藕的说,挖也不难挖,难就在带。太长了不好带。但是这种东西是以长为好的,越长卖的价钱越好。
这时候的它,已经是一种既依托于食用的时候的良好口感又脱离了食用的命运,被赋予了神圣的无用之用的职责的牺牲。
草菇
草菇生长在堆积起来形成高温的稻草堆中,温度和湿度都很高。草菇的形状类似小小的圆球,当然仔细看,在圆形的底部,是有一个把儿的,那是它从稻草中生长出来的根。
尽管焯了水,草菇也还是略带苦涩。不管切不切片,球形的草菇和片状的草菇,都丝毫不能将其苦涩的味道减少半分。人类却喜欢这种苦涩,并且会爱上这样的苦涩。因为它适度,不过分。这样适度的苦涩在菌类的密实的纤维形成的肉感之中,恰如一种天然的作料,以至不需要加什么调料,炒草菇就已经足堪美味。
毛豆
毛豆在南方更多的是吃青豆,就是在还没有干瘪之前就已经收割,连根砍下来,然后再摘了毛豆角来卖。卖毛豆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卖毛豆角,一种是剥了毛豆角的皮将青青的饱满的毛豆放在塑料袋里,一袋一袋的卖。这后一种因为包含了手工劳动所以价格要高些,也就是说可以让毛豆的利润最大化。这样一来在所有卖毛豆的地摊前就都形成了这样一种景观:有人买的时候,就招呼买主;没有人买的时候就低头剥豆,让人感觉他们不是在做买卖,而是在现场干农活儿。
这位卖毛豆的老女人身边坐着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小女孩子的脚边上还放着两个南瓜。这是将自家的物产拿到市场上来卖的隔辈儿俩。
来了一个女人买毛豆,称重以后是2.5元,她只给了两块。老女人坐在自己小小的菜摊前,伸着手,眼巴巴地等着她给那五毛钱。那女人看见她居然还想要五毛,立刻就怒了。说五毛叫钱吗,你问问去有谁还要五毛钱!
老女人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伸着手,还想要那五毛钱。那五毛钱在她的眼里显然还是钱,是很有用的钱。可是买毛豆的女人已经收了钱包,扭头走开了,一边走一边还骂着:真是没有见过钱了,五毛还要!五毛还要!
老女人眼巴巴地伸着手,失望地望着她,始终没有说话。她身边戴红领巾的小女孩则好像知道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地晃着腿,玩着什么。我觉着她是故意的,她一定觉着她现在的玩大约可以掩饰奶奶的尴尬,可以在一定意义上安慰奶奶的不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