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笔记：从绿荫广场到市庄路

梁东方

这座号称是被火车拉来的城市，城建和街道一向平乏。拥挤和嘈杂是几十年以来不变的主要观感，而且随着楼越来越高，人口密度越来越大，这种观感也跟着愈发不可收拾。所以即便是在家门口这一片街区，不管是上班下班还是出差待客采购办事，从来都是以一种匆匆而去匆匆而来的节奏一闪而过。以尽快走完行程，赶紧回到家里为最高的行路原则，无暇也更无兴致去看周围那越来越容不得人有立足之处的狭窄和逼仄。

这是一味地以商业化的寸土寸金为最高追求，完全不顾及居民对于天空和大地的空间需要的城市建设的必然后果。这种情形并非这座城市独有，几乎早已是我们所有城市的通病，区别仅仅就是有的严重有的还没有这么严重而已。

这一天，很偶然的，既没有骑车也没有开车也没有乘坐公交，只是步行着要从绿荫广场走到市庄路。在这一段几百米的步行路途上，自然是车如流水人如潮，很多路段都已经窄到了几几乎都没有落脚的方寸空间的地步，而行人一个挨着一个，也绝对不容你稍作停留……

这是这一段路上的常态，没有什么可以惊讶的。可是今天即便依然如此，自己却难得地有了一种不疾不徐的从容心态兼步态，居然有心将这一路的景象做了一次不乏细节的观察和遥望。

究其原因，大约是因为初秋雨后，天空中的雾霾散去，有了层云的高远做一切的背景，让人心情舒朗起来的缘故吧。不管因为什么，这也算是对自己居家环境周围的街市终于有了一次“端详”的机会，有了对一向所谓的诗与远方向往的一次小小的反拨。毕竟，只有身边的环境才更属于你自己。

绿荫广场是整个Z北大街上罕有的一块绿地，尽管这块绿地也在不断地被侵蚀，本就是道路交叉形成的不大的三角地，最近几年其相当比例的面积还连同其对面的小小的玉兰公园一起都被地铁建筑给占掉了。这反而更显得其作为有树木有阴凉的一小块绿地的珍贵，在持续的密集建筑丛中，这一点有绿色有容人留步的自由空间，简直就是让人从深深的水下冒出头来喘息一下的呼吸孔。

我们今天的步行从这里开始，在日常的司空见惯的道路喧嚣之中首先发现的是路边篱笆上丛生的灌木：凌霄和玫瑰。凌霄悬在空中的众多喇叭状的花朵，在盛夏的热烈之后现在的颜色多少有些单薄，不那么红了，呈现着一种藕荷色；当然，也许这丛凌霄本来就是这个颜色，并不是因为季节变化所致。其实缘由不重要，重要是的它们盛开在24小时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之侧的可贵。它们一定也是受了无尽的污染的，但是现在看起来依然茂盛和茁壮，婆娑的不规则姿态之中满满的都是杂花生树的自然生态下的摇曳与葳蕤。

凌霄过后是玫瑰，玫瑰不在气温最适合的花季，但是果实累累的纷披枝条之上的玫瑰果也形同花朵，何况还有零散的红花点缀其间。它们与舒适宽敞的自然空间里的英国花园中的玫瑰花丛别无二致，在高过人头的天然篱笆的姿态之中，都是与严苛笔直的道路和滚滚碾压的车轮迥然相异的理想人居世界里的梦幻景象。这种景象出现在这样混乱拥挤的路边，虽然不无可怜与违和之感，但是终究是一种拯救，对所有偶然望见了它们的行路者来说，不论是从车窗后面，还是从自行车上，这样一瞥之间都会有一种确定的慰藉：世界不单单是Z大街上这样的拥堵和狭促，世界上还有路边这几从玫瑰花丛所昭示的美好。

从绿荫广场到市庄路，要经过H路与Z大街的交口。这两个名字，是北方城市里、北方的县城里、北方的乡镇中都经常可以见到的，代表着一种划一的想象力，一种从俗的不动脑筋绝对趋同而不肯具有自己特点的城市管理思路。没有别出心裁的意趣，有的只是一种人云亦云的循规蹈矩。

在这样的理念下的城建，与这样的城建状态中的人的状态，也就同时被设定被规划了下来。让人在街道上只能是不抱任何奢望地匆匆而过，赶紧回到家里关上门，才会安定下来。

然而，这种赶紧回家的目的其实是不大容易实现的，因为你无论使用任何交通工具都走不快。眼前这个道路交口是城市主干道路的核心交叉位置，其近于停滞的拥堵是多少年以来的常态。诡异的是，在H路修建了高架桥以后，这种拥堵不但没有减轻还加重了。现在又开始修建四个方向全立交的大型互通立交桥，加上地铁的围挡施工，就使得这里每个方向上都是工地，每个方向上都更其狭窄，不用说车辆，就是步行者要想顺利通过也已经洵非易事……

我们紧紧地挨着路边高大的墙壁，呈散兵单线前进的格式，在不断遇到逆行者的情况下，在身边的车辆低沉地吼叫声中，在路面被施工破坏的不尽坎坷中艰难前行。

即便是在如此不堪的泥潭一样的交通环境里，我还是在紧挨着的高墙边发现了难得的绿色：不仅是高墙里面的树木露出来的高高的树冠，还有在墙上攀援的爬山虎的红绿相间的小叶；竟然还有一棵大杨树，粗粗的树干是立在墙外路边上的，虽然根部已经严丝合缝地被水泥给封住了，没有留出一点点可以浇水的缝隙，但是它依然笔直地挺立着，高高地招展着自己硕大的树冠和纷纷然摇摆的油亮的叶片。

在高高的天空中，它们与近在咫尺的立交桥上的浇筑水泥中露出的钢筋相对，一点也没有被扎到的恐惧，一点也不怕下一个时刻会被那高大的桥梁吞噬，不动声色地挺立着。

我们终于走到市庄路上的时候，从桥梁和建筑缝隙里望到的雨后雾霾终于散去有了好看的层云的天空，在街道上空两边的楼宇的缝隙里，依然以被切割的几何形状存在着。它们和沿途所见的那几点绿色一样，是城市里的人们最高远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