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就该在树上
从浆水苹果的纸箱里拿出一个红红的苹果来,那么大,那么润泽,那么微妙的凸起与凹陷;甚至连苹果把儿的位置上,果形收缩进去的那种不规则又很随形的塌陷与色彩上的渐变,也都天衣无缝,一派天成。只有上天的手笔,才会有如此让人爱不释手的造就。
捧在手里,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是我们的爱的通常表达方式。不过,爱的最高形式实际上是放手,是让被爱的果实依然站在枝头。苹果还是不在人的手里的时候更美,挂在树上的时候更美。这一点在浆水,在前南峪那一带的山谷河川上的苹果园里已经有了最充分的显示。
大约是因为果子太高或者不够大,或者有了虫蛀的痕迹,被鸟啄食过了,所以几乎每棵树的树梢上、树枝顶上,都会有那么一两个苹果没有摘。在夜里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度,苹果叶子已经黑绿打卷儿了的深秋里,这些哪怕只剩下了半张脸的红红的苹果,依然像是旗帜一样率领着整片的苹果树,吸引着过路者惊喜的目光。这些苹果树梢的旗帜,以浆水的白色楼宇和前南峪的成排别墅式的农户房舍为背景,以湛蓝的一尘不染的天空为衬托,让由春而秋的花开花落、生长膨胀和刚刚过去的收获都还有迹可循,让冬天的山谷依然挂着生机勃勃之后尘埃落定的回味。
苹果挂在树枝上的美,是无与伦比的。但是作为商业化了的果树,它们的果实很难在树上待得长久,往往一夕之间就已经全部下架,被装到了箱子里去卖了。苹果的命运除了商业化的买卖对象之外,还应该有观赏的价值,还应该有自然落地,去孕育自己的小树的古老使命。一部分苹果吃到人的嘴里,一部分苹果依然带着自己美学的哲学的意味挂在枝头,这是经济社会和世道人心发展到一定水平上以后,所谓更好更文明的生活中的一种必然。
欧洲有很多野苹果是不采摘的,一任大大小小的苹果们一直挂在树上,给寒冬中的鸟兽留下食物,为偶尔在野外跋涉着的徒步者骑车人留下必要的补给,给始终在一种大地美学关照下的大地点缀上冰雪中鲜艳的色彩。那种丘陵缓坡上几乎等距的苹果树,站在山脊线上形成弧形的一排,每棵树上都挂满了果实的样子,已经是关于欧洲大地的景点画面。
在那里,所有的商业苹果、商业果实需要,都不是大地上自然植被的任务。人们在可以享受苹果的营养美味的同时,还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苹果开花结果挂在树梢,让苹果树成为人类全季节的陪伴。
这是社会经济和文化文明充分发展发达以后的一种人类对待果实的态度转变:从过去的一味掠去的天经地义一般的粗暴,一变而为尽量妥置善待的温柔体贴。
实际上在中国古老的家庭传统里,这样给果树留下几个果子的做法也是有着非常朴实的存在记录的。那是为了敬畏果神,为了留住燕雀,甚至为了不把事情做绝,留有余地。然而长期的饥荒和贫困,已经连带着让人们对待周围的一切都形成了一种尽最大可能的掠夺心态,以一切没有收光的果实为浪费,为奢侈。
人类在大地上的生存宽裕了,幸福了,连植被果实都跟着享福,都有了回到自然状态下的自然命运里去的可能。这既是审美,也更是财富积聚与发展的积极意义。
在前南峪和浆水打造自己的苹果小镇的动力之下,这样留在枝头的苹果们所昭示的,实际上是人们整体生存状态的可贵进步。在这片曾经的荒山野岭现在的丛林之上,在这片曾经苦难连连的革命热土之上,这些在寒冷了的深秋季节里依然挂在树梢上的苹果,红红的苹果,真的就是幸福的证据,是希望的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