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之园

这是山中的一处苗圃。苗圃里有榆柳杨槐、桃李梅杏、法国梧桐和中国泡桐,有剪了枝去了树冠只剩下树干的移栽树,也有自己培育的已经在地里生长了很多年的小树。树下的荠菜蒲公英茵陈艾蒿在一片新绿中铺展开来,成为一只大公鸡带领的一群母鸡们的脑袋频繁喯啄的美食。它们在一尘不染的阳光里形成的光影的晃动,一下就安抚了人变动不居的心。寻春的脚步就此就可以一下停住,停在这个一定就叫做春天的场景里了。

苗圃在山中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新鲜,新鲜的是这一处苗圃和这一处山中,都是没有雾霾的。在没有雾霾的蓝天下,山中的苗圃就显得很不真实,怎么看都像是童话里的场景,而不是人真地可以踏足其间的现实。好像眼前的这一切不是靠了海拔,而是靠了只在山里才有的神仙。

李树的白花与绿色互相参差着将整个心形的树冠装点得很是素雅,素雅的花与叶之间还有阵阵幽香。这幽香很明确,但是又时断时续,想闻的时候似乎没有了,不在意的时候似乎又回来了。它的飘忽,就是的确有神仙的一个证据。

扰动了这春神的幽香的,可能是一阵风,可能是远处的喜鹊叫声,甚至让人怀疑就是头顶上蔚蓝的天空。在这样的蔚蓝的天空下面,在其实不远的城市里,正在遭受大面积的深重雾霾的缠绕;而这里的天空完全没有受到那里的影响。让人还有心情与李树做这种捉迷藏式的幽香阵阵的游戏……

山里的神仙只是山脉的阻隔本身,将人类的道路和工厂,将人类纷攘和喧嚣给拒之于远远的平原。在树下花间坐定了,是仿佛亘古以来未曾被打断过的深远的沉寂。被这样的沉寂包围着,人就没有来由地欣喜,就会一再确认:真好,真好。

我们都知道花有花香,但是能在花树下长时间地坐定了专门来闻花香的,却又不多。除非是有院子的人家,花树就在院子里。这样奔波着到了迢递的山里,坐到一片花树下来,来度过一天的时间的,罕矣。从某种角度上说,这是属于自己的春天的仪式,是四季轮回中能让自己捕捉到的属于自己的春天的一段时光。

这样属于自己的春天的时光,也许在很多很多人那里不过是举起手机对着街边上的花朵的一番拍照,是和别人的对话中的几句花都开了的感叹;但是如果没有这样几次长时间的与花同在,长时间的静守,便无疑是一种缺失。实际上在过去人们和俯仰天地之间的生活里,这样与花相守,与季节厮守的状态是自然而然的,不必在意就已经必然地身在其中。而今却一定要花了时间和精力刻意为之,不然便一定是错过。

只是最近几十年的快速城市化,将持续了几千年的天人合一状态与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彻底剥离开了而已。在这样被剥离的状态里,如果没有这样哪怕一个季节只有一次两次的,长时间的与花、与树在一起的补救,人的心灵健康乃至身体健康就会受损,就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到庸常的麻木或者商业化的无端里去,就会在相当程度上丧失人之为人的享受与可高贵处。

所谓花开的时候我在现场,不单纯是一种色香味的大宴或者及时行乐的凑趣,更主要的还是一种不辜负生命的,与时光与天地同在的自我确认。当我们失去了庭院,当我们失去了荒野中自然生长的树木花朵的时候,哪怕这样苗圃里的,栽培好了等待出售的花木之间的经验,也堪可代之,也可以作为我们与季节相通的一点点渠道。

没有奢求。一个春天,有这一处桃李之园的经验,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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