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速写:铁过门的十八盘

梁东方

这被骑行爱好者命名为铁过门的山峰,实际上是铁裹门,也就是苇箔岭。是太行山面对华北平原的一系列山口中的一个。从地势低洼的平原丘陵上去,需要走十八盘。

约定俗成,只要盘山路有很多“拐”,一边拐一边向上,层层递进,这种道路就会叫做十八盘。十八盘一般都会在地形陡然变化的地理节点上:从平原到高山,从丘陵到险峰,十八盘既是人类用道路联通世界的努力获得成功的证据,也是其工具本身。这个工具天天都在使用,在秋天的时候用起来就又有了一层格外的审美效应。

秋天的草木从山脚下的平原丘陵上已经开始,一直伴随着每一道盘山路的“拐”绵延到了山顶。从山脚下一律变得金黄的石榴树开始,火炬树的红叶,柿子树的红叶同样是红叶却深浅浓淡各有不同,而草色衰黄纯白之间更有藤蔓植被的叶片因为温差加大而渐趋斑斓,它们和山谷里高高的树冠上杨树的黄叶柳树的黄叶相呼应,将没有雾霾的蓝天衬托得更蓝。

这是人们预想之中的秋天,这是以前见过的秋天,也是人们依然仿如初见一般的秋天。

盘山路上偶尔行经的车辆,多有停靠在路边赏景的人,还有专门带着摄影设备来拍照的人,更有一个人开车上到最高一层盘山道旁,停好了车坐在护道的矮墙上,俯瞰山下的山梁逶迤村庄星罗棋布道路纵横迢递的景象者;在遥望之余,脱了鞋在那里低着头看手机,看手机看累了又站起来继续眺望……

俯瞰山下的丘陵谷地上的一个个村庄,道道山梁像是庞大动物的身躯,披着色彩斑斓的毛发,匍匐在那里一动不动。村庄中的家家户户都可以从上到下俯瞰得一清二楚,都很安静。住在任何一个院落里,都会有绝尘之感。住在这样的地方,书籍和朋友都会变得宝贵起来,这些在城里总是没有时间没有心思去顾及的人生要素,一定都会格外被珍视。

即便开车上来只是为了在这盘山道的最高处这样待一待,也是好的。也是在任何公园或者景点里,都难以获得的享受。一座几百万人口的城市,如果没有这样一处可以开车直达山顶,并由此可以俯瞰大地,俯瞰自己一向生活的地方的位置,就总是一种缺憾。这种完全没有山的地方必然没有,且经常用电视塔的方式来予以弥补的地理位置,在有山的地方却也未必会有;本地的这一处山顶观景之处,完全是因为实用交通之中的偶然。能意识到这样的偶然,并且利用这样的偶然来山顶赏景本身,就已经是充满了诗意的妙行。山,有十八盘的山,天然就有这样让人获得妙行的收获的资本。

在十八盘这样的地方,就会深切地明白,明白在秋天登高何以被古人推崇到了一种节日的地位的原因。这种步步升高而每一步都拥有高远的视野的好感觉,而且是越来越好的好感觉,在人生其他的季节和场合里是很难凑成的。这几乎就是唯一的一种机会,这个机会一年一度会在秋天出现,会在人们选择登高的时候达成。

这样向上走,越走越觉着山下才是人间,上面即将达到的一定是天堂。没有了人间的雾霾,没有了人间的扰攘,出现了天堂才有的通透,出现了天堂才有的空远;生命正在经历很少经历过的空疏,似乎就要放飞甚至已经放飞了从来都有某种无形束缚的枷锁。天地之间明显的一道界限出现在了天空之中,下面含混,上面清朗,这条十八盘就是可以穿越含混抵达清朗的唯一通道,就是竖立在你自己的现实生活里的通天塔。

记得有一年,在这样秋天的通天塔上,在较之盘山的十八盘公路要短也要陡的登山小径上,遇到了两三个小孩子。正背着书包从山下上来,夕阳最后的光辉映照在她们兴奋的脸上,汗水已经浸湿了头发,却一个个依旧兴致勃勃意气风发。她们的家在翻过山梁以后的佃户营,而学校在这十八盘之下的旷村。直线距离大约几公里而已,但是垂直海拔距离却有近700米。她们每天两趟,天天徒步往返而毫无怨言。接受命运的安排,并且努力达成命运安排中的胜境,这些孩子身上的光辉品质让人爱怜有加,仿佛她们每一个都是自己的女儿。

在一个没有女儿的人心里产生这样的情愫,是因为孩子们的可爱,也是环境使然的情致健全。在铁过门这样十八盘的山峰上,在这样在相当程度上脱离开了下界的高高在上的位置,反而让人拥有了更其全面的周到与耐心;更能够发现与欣赏生活中、生命中的美。

这是登山、在秋天里登山的又一重收获。

(0)

相关推荐

  • 在短促的白昼里苟活东边的山梁,不再衬...

    在短促的白昼里苟活 东边的山梁,不再 衬托日出的辉煌 而南山,用削尖峰头 顶起,一出世就斜视人间的太阳 这不公平,白昼 一退再退 却并没有抑制住夜色 得寸进尺的欲望 短下来的光阴 让人间万物急速老去 ...

  • 昨晚夜间行车,盘山路,就在山顶住下了,今天发现景色竟然如此美

    昨晚夜间行车,盘山路,就在山顶住下了,今天发现景色竟然如此美

  • 群星照耀阳坡湾

    群星照耀阳坡湾 一个长长的午觉后,我从炕上起来,出门去爬山. 每次回到阳坡湾,但凡有一点多余的时间,我都会去爬一爬庄背后这座山. 往山上走时,迎面碰上一个女人,正推着独轮车下山来.她一见我,便停下来笑 ...

  • 中国三大平原,到底是如何构成的?

    由于疆域的宽广和地理的大跨度,我国几乎囊括了所有地形,山地.高原.丘陵.盆地.平原五大基本地貌类型全都有覆盖.我们今天要解读的是中国的三大平原--东北平原.华北平原.长江中下游平原. 这三大平原,又分 ...

  • 【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登高看故乡,如从画中来/冯子栋

    我们盼着去游览远方的名山大川,却常常错过了身边的风景. 在我老家,一抬眼就能看见村南的长平山.它巍然绵延,缓坡之上是刀削般的悬崖,蜿蜒西行两公里后右转,如长臂轻挽,怀抱着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它的最高 ...

  • 五道梁

    爬上墨绿密实的柏树林山坡,看到西边子午峪中著名的道观. 柏树掩映的小屋,是几座小庙,都在高低不同的山头上. 站在小庙的平台上,北望长安,城市模模糊糊. 山脊上的小路,秋色烂漫. 从五道梁东望,秦岭山脉 ...

  • 【大荔文苑】黄远青:游泰陵

    这是一个阴沉的天气,偶尔一阵小雨滴落在挡风玻璃上,留下片片水迹.窗外的秋风呼呼地吹进车内,身上掠过一阵凉意.我与潘老师驱车前往唐泰陵爬山. 唐泰陵是唐玄宗李隆基和元献皇后杨氏合葬墓地,位于陕西省渭南市 ...

  • 郑生发:洪水中的麦子(附:程默先生书评)

    洪水中的麦子 安徽怀宁 郑生发 又是一年麦熟的季节,又逢久雨不晴的恶劣天气,今年淮河平原上的麦子也又一次令我揪心不已. 在我的家乡,也就是现代被冠以"麦地诗人"海子的家乡,长江北岸 ...

  • 从丘陵山区到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仅用了2个小时,看看这是哪里?

    从丘陵山区到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仅用了2个小时,看看这是哪里?

  • 秋日速写:纯净的山谷

    梁东方 山谷总是美的. 山谷的美在从来没有去过山谷,或者很长时间没有去过山谷了的人那里,总是可以有从道听途说中想象,或从记忆中来的怀想,比如小娟的"山谷里的居民"乐队所演奏的那些纯 ...

  • 秋日速写:你可曾置身河边的绚烂

    梁东方 和春天一样,秋天也是一个需要你抓住一切机会走出去,走到户外去的季节.只有这样,才会有仿佛"只有你有秋天"般的丰富收获. 秋天的日子里,每一天外面的天地和植被都在发生变化,每 ...

  • 秋日速写:段村的山谷

    梁东方 山谷其实只是刚刚可以称为山谷,不峥嵘不险峻,只是和缓的丘陵地貌中的一条背风向阳的山沟.这条山沟从外到里还有很多分叉,分出来很多很多沟,每一条沟都对应着上面不高的丘陵伸展下来的一道山脊,道道山脊 ...

  • 秋日速写:山前平原上的秋色——从岗上村到山尹村

    梁东方 在刚刚走进岗上村的胡同里的时候,白色的墙壁上有一片很灿烂的叶子,像是一幅壁画,立体壁画:爬山虎红红绿绿的叶片之间镶嵌着两个果实,一个丝瓜,一个南瓜.丝瓜和南瓜的藤已经枯萎,但是依然有足够的力量 ...

  • 秋日速写:正对着封龙山的小路

    梁东方 封龙山作为一座山,一座宏伟的大山,一座宏伟地矗立在平原边缘上的大山,虽然从整个平原上各个角度都能远远地看见它,但是总还是有一个正对的方向的.因为山在西,平原在东,所以主峰下面正东正西的这条线, ...

  • 秋日速写:对于一条路的怀念

    梁东方 这条路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发现了,儿子很小的时候就骑车带着他,辗转地穿过早已经因为上游修建水库而没有了水的.沙漠一样滹沱河河道,走上窄窄的路面没有硬化.满是雨后凝固的车辙痕迹的北堤:走上北堤几乎完 ...

  • 秋日速写:秋末,大地依然妙不可言

    梁东方 过了霜降,秋天就走到了尾巴上.立冬的日子已经不远,气温下降的速度加快,一早一晚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不过,秋天走到这个位置,却正是斑斓灿烂的好时候.它清凉舒适,不燥,不湿,不冷不热,尽管已经穿上 ...

  • 秋日速写:不管怎么样,到秋天的树林里走一走,都总是美不胜收

    梁东方 人世彷徨,你来我往,此起彼伏. 纷纷扰扰之中,季节其实还在继续.时序不因为人事而稍有改变,秋天的脚步已经走向了斑斓灿烂的顶点. 这时候,中午开了车去年检,意外得顺利.每个环节都是当下立断,没有 ...

  • 秋日速写:与一只鹦鹉田野相遇

    梁东方 秋末的时候,离开城市,置身乡野之中,总还是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不论是广袤的视野,还是在大地的边边角角里硕果仅存的花花草草,或者就仅仅是眼前这样,所有植被的叶子都已经被夜里的霜冻都打蔫打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