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蝉话:听蝉
太平河笔记:听蝉
蝉声和酷暑一起到来,在人们怎么待着都像是过不去盛夏这道坎了的时候,只有蝉一直在欢快地鸣唱。蝉鸣是一种呱噪,也是一种启示:酷暑之中,还有生物是适应的,还在用歌唱表达自己的愉悦;说明酷暑还不是很酷,还在一定的范围内,人们也就不必在酷暑中绝望。
然而,这一层是很少被人类揣想的。大多数时候,蝉鸣除了作为一种身体病态的耳鸣的惯常症状之外,就不折不扣地是酷暑的同义词,是人们挥之不去的厌烦。
在伏天里,你听不听蝉都要听蝉。当然前提是你不在城市里,而在有树木的郊野中。
在城市里,树木稀少,蝉没有落脚的地方;在城市里,门窗紧闭的空调环境和外界隔绝,在人类制造出来的建筑物内的无声里,我们收获的是当下的舒适和过后莫名的懊恼。
而你能听到的,永远是汽车发动机、空调压缩机、抽油烟机、排风扇、拆房机、电动机的混合音响,是人类有史以来最高度的聚集所引起的经久不衰的噪音。有这样噪音对比着的时候,蝉鸣,在过去的很多时候一向是盛夏的烦躁不安意象的蝉鸣,就都成了天籁。
酷暑中的7月21日下午四点钟,河边的树荫里终究还是比外面的马路上要有那么一点点宜人的意思,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有那么一点不太煎熬乃至可以暂避的意思。
河水已经断流,从春天以来一直沿着石津灌渠在向下游输水的河道,因为进入雨季而稍息。既是因为下游有了雨水,也是因为要给可能的洪水留出通道。这一段堪称漫长的流水汤汤的好景象已然不再,河床露出了底,大人带着孩子纷纷下水,玩起了海滨拾贝的游戏。这是一条河竭尽全力,不惜用自己枯萎的躯体为人类提供的最后一点点赏心悦目。而在这一切之上,是知了在头顶上齐刷刷的轰鸣。
每一个还在这里走路的人都因为湿热而面红耳赤,谁也不说话,说话就更热。偶尔坐下来,听着蝉鸣,看看手机,就会有微微的风,比室内好的自然的风吹过来,然后过了好一会儿又吹过来。等你想确切地捕捉到这风、连续沐浴这风的时候,它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再也不来了。
听着树冠上群蝉的合唱,在地面上却找不到与之匹配的蝉蜕。好像上面唱着的蝉是凭空而至的,甚至是历年来蝉的总和,是历年来蝉的鸣唱的回响。
在某个瞬间,蝉鸣会突然一起降下调来,好像一阵风呼啸过去了;不过,只是一瞬间,马上就又来了一阵更大的风,这阵风像是只吹动了蝉翼,于是便起了更大的蝉鸣。
蝉鸣之声作为一种耳鸣病,可以形容人对它的挥之不去的厌恶,但是现在,在酷暑之中的蝉鸣又几乎是天地之间唯一的生机,是连人类也几乎活不下去了的时候唯一活得兴致勃勃的生物的鸣唱。
它们不在春风万里里歌唱,不在秋风飒飒里歌唱,偏偏要在这样煎熬着人间的酷暑里歌唱,好像它们是上天的使者,是特意来拯救人间的绝望的:蝉的意义,蝉鸣的意义,就是在蒸腾的酷暑里告诉人,启示人,天地之间依然有希望,天地之间终究还是适宜生物生存的唯一地方。
从这样的意义上听蝉,那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