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那个曾一起回家吃饭的男孩

人是情感动物，因情感而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而现实中，人和人之间关系的维系往往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因爱恨的缘故，原本紧密交织的后来永不相交，因利害的关系，原本平行的硬生生产生了很多交点。有的人，永远都走不进你的世界；有人的世界，你永远都不想走进去，那是因为你们从不是一个情感的维度里。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世界，让你留恋、让你沉湎、让你永远不愿意出来。

11岁那年，我和他是同学，都是洪家学校五年级的小学生。我家离学校近，他家离学校远，他家在一个叫大付冲的山坳里，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是回家吃，他只能是吃早上从家里带过来的饭。那一天，马上就是第四节课了，有的同学开始提前打开饭盒感受一下中午饭的味道，只是看看而已。我看出了他的窘迫，后来得知那天他没有带饭。我不知当初是从哪冒出来的勇气，居然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去我家吃吧，他很爽快地同意了。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啊，我们第一次做出了读书学习之外的另一个主张，这可能就是一个小男孩慢慢成熟的标志吧。

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吃饭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因为有大把的体力活等着几碗米饭去对付，同时，吃饭也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会有几菜几汤，坛子里的干菜、菜地里的鲜菜、上顿的剩菜，随手一摸就是一餐菜了，能吃饱就行。我把他带回了家里，母亲明显是没有充分准备的，她不可能知道我会带同学回来吃中午饭，但她当时还是显得很高兴很热情，儿子能把同学带回家里，说明儿子已经有了结交，有了结交才能出远门走四方，这是农村中关于人际关系的基本认知。

那天的米饭不够，母亲说吃面条吧，南方家庭很少吃面条，面条一般都是救急就用，比方说家里的炉火熄灭了，还有就是实在找不到出其它菜了，才下面条吃。在吃饭上，作为小孩，我们从来都不挑剔，父母做什么就吃什么。面条里得放韭菜，母亲安排我去邻居家掐点韭菜，我带着他一起飞快地去掐韭菜了，比以往都要跑得快。韭菜回来时，面条已飘香。我们吃完面条后，便按时按点去了学校。那是我第一次自作主张带人回家吃饭。

13岁那年，我们都在增加中学上初中，分班了，不是一个班。那时一周只上四天半课，周五下午不用上课了。一个春天上的周五，父亲安排我去山里扯些杉树秧回来，栽在刚从大队承包来的土地里。我不知道去哪里找树秧，他告诉我说他家后面山里到处都是杉树秧，想扯多少就有多少。这是一个听起来让人很兴奋的消息。

我和他一起去了他的家里，他家就在山脚下，那是一处曾经感觉很偏远闭塞的山冲角落，而现在感觉很静谧清新的世外桃源。他家的条件和我家相差无几，都很差。一家四口人住着四间低矮的土砖房，中间一间堂屋，房子是他父亲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旁边还有一爿小三间，关着家禽牲畜，那头黄牯牛在栏里哞哞地叫唤着，小三间上放置着满满当当的柴火，烧一个冬天不成问题。这熟悉的一幕幕，和我自己的家并无两样。

从他家拿得一把锄头，他带着我去后山满山地找，不多会就挖了很多的杉树秧，收获满满，但腹中空空了，他说去我家吃饭吧，我也没有客气，可能是因为还记着他曾经也在我家吃过一顿饭，内心多少有种平衡感。他母亲是一个很熨帖很热心的家庭主妇，我们从山里回来时，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他父亲那时正在做卖水豆腐的营生，那天中午，在他家吃的就是水豆腐，白白的水豆腐，红红的辣椒粉，细细嫩嫩而又辣辣火火，我吃了好几碗米饭。此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那样有滋有味的水豆腐了。

二十几年说过去就过去了，我们去彼此家吃饭的细节越来越模糊，比方说他来我家吃饭时，我母亲是不是给我们俩的面条里都煮了一个荷包蛋，我去他家吃饭时，他母亲是不是在豆腐里放入了几块精肉，我们一起回忆起细节时，是有出入的，我老是隐约感觉应该是有肉和鸡蛋，又不能百分之百肯定，要知道，那时吃肉吃鸡蛋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除非家里有人过生日或是来了匠人，不然真的轮不上，但也不敢肯定，说不准父母当初就把我们都当成了彼此家里的客人。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时间和青春在飞快地流逝、金钱和物质在倍增或骤减、名利和荣誉在聚拢或散去，这些东西都属于你也不属于你。唯有情感，尤其是在物质匮乏年代生发出的一段段情感，那个曾和自己一起回家吃饭的男孩，我们摸过同一个简陋的饭勺把，舀过一个锅里的饭菜，便是一辈子的感情，真挚简朴而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