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憾

古今憾事，有先天之不平，也有后天之不及。

绠短汲深，渴而不能消，回天乏术，悬命无力挽。此为先天憾事，无可奈何。目不能识字，其闷尤过于盲，手不能执管，其苦更甚于哑。此为后天憾事，迫不得已。

朱锡绶《幽梦续影》有妙言：“对酒不能歌，盲于口；登山不能赋，盲于笔；古碑不能模，盲于手；名山水不能游，盲于足；奇才不能交，盲于胸；庸众不能容，盲于腹；危词不能受，盲于耳；心香不能嗅，盲于鼻。”此憾事有先天因素，也有后天成分。残春多粉、盛暑多蝇，此先天也，山僧多俗、时文多套，则为后天。

雪之妙不能积，云之妙在不留，月之妙在有圆有缺，此虽具禅悦之风，亦先天憾事，而正因存憾，故生缺憾之美。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蝴蝶双双过短墙，白鹭饥时立小滩，不及回味，刹那即逝，也此类。先天遗事可成诗美，后天憾事终留恨。

先天因素无论，后天不足可补。李渔《闲情偶寄》云：“明理之人学技，与不明理之人学技，其难易判若天渊。然不读书不识字，何由明理？故学技必先学文。……文理二字之为锁钥，其所管者不止千门万户。盖合天上地下﹑万国九州，其大至于无外，其小止于无内，一切当行当学之事，无不握其枢纽，而司其出入者也。……三教九流，百工技艺，皆当作如是观。”

一艺之成，良工心苦，学技如此，学理亦然。苏秦年轻时，学问不精而外谋职业，出游数岁，大困而归。回家后，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苏秦闻之而臱，自伤，乃闭室不出，出其书篃观之”，得周书阴符，伏而读之，“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终于以一己之力促成山东六国合纵，使强秦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又配六国相印，叱咤风云。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其“悉焚常所为文，闭户益读书，遂通《六经》、百家之说，下笔顷刻数千言”。饥乃加餐，倦然后卧，学然后知不足，然后补憾，方有韦编三绝、孙敬悬梁、牛角挂书、凿壁借光、映雪囊萤、以荻画地、圆木警枕、程门立雪等等的故事。读书不独改变命运，且能尚品质，养精神，滋逸气，此处不赘言。钱泳《履园丛话》告诫：“后生家每临事，辄曰‘吾不会做’，此大谬也。凡事做则会，不做则安能会耶？又做一事，辄曰‘且待明日’，此亦大谬也。凡事要做则做，若一味因循，大误终身。”

跛者不忘其行，哑者不忘其言，聋者偏欲听声，盲者偏欲窥光，后天之憾可补矣。

然有聪明而不读书，有权力而不济人利物，辜负上天笃厚之意矣。遇良师不学，遇良友不交，遇良机不握，此憾真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