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蛤蟆

小时候,喜欢玩具里的塑料猪和铁皮蛤蟆。塑料猪拥有在上小学前,铁皮蛤蟆则是上初中了。塑料猪很胖,也不知母亲为什么给买这样一只玩具。它的耳朵尾巴很小,脖子则几乎没有。
其实这是个奖励。买猪之前,母亲从姥姥家回来,很神秘地说:“以后咱不叫‘娘’了——叫‘妈’,记住了?”对这个很洋活的称呼我连连点头。姥姥家在城边上,这样的称呼也在洋匣子里听过。在心里使劲念了几遍,第二天一早,睁眼就是一声“妈”。我妈再次从城里回来,就带回这猪了。
对玩具猪最大的尊重就是把它当猪。那时喂鸡喂狗用烧制的红泥巴盆子,我把这样的盆子放小板凳下面,把绑好的塑料猪搁板凳上,猪头探出板凳两指。舅舅打造的木头刀宽厚骄傲,杀气腾腾。
那时不知曾子讲的“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更不懂孟母三迁的道理,只记得母亲看我卷起袖子,一本正经杀猪,哈哈大笑。猪栏里的真猪本来哼哼唧唧拱吃着长枣树的落果,此时屏气凝神,目露凶光。
铁皮蛤蟆是只发条铁皮蛤蟆。拧上三五圈,蹦蹦跳跳离开,在三尺之外停下,屁股对着我。水里就不行,我试过。有时在陆地上,斜剌着跳出去,把自己掀翻在地,发条的张力让它的背砰砰作响。它绿漆在背的铁皮,会说简单的话:哒哒,挞挞,哒哒。
我的铁皮蛤蟆早就不知所踪,也许被老鼠请了去,也许锈迹斑斑,在蛛网里独坐。我明白爱它的理由了,它比池塘里的蛤蟆耐玩,它会说简单的话,它把生命的一半鲜活带给孩子们。
真正鲜活的玩具,被孩子们从田野树林里捉来:秫秸篾上的铜克朗,在拇指盖上磕头的磕头虫,背穿着狗尾巴草飞速逃离的蚂蚱,檐下掏出来的秃身子小红麻雀,长吸管别在颌下的象鼻虫,相遇须得飞弹出去的臭大姐。我最喜欢的是西瓜虫。
这种虫得来方便,掀开冒着凉气的破砖烂瓦,俯拾皆是。它们逃跑没速度,你尽可以摆出放虎归山的姿势,一伸胳膊又捏回来了。它们不臭,不咬人,会变。铜克朗变成了小风扇,头颈间插了秫秸篾儿一直想飞离。西瓜虫不然,它会在孩子手心里变成一个硬硬光滑的小球。找到几个,像掷骰子一样,两手相抱摇晃几下,扔出去。它们都不晕,变成小小的蒸汽火车头,轮子众多地四面八方开去。
韩愈和孟郊的《城南联句》里有“暮堂蝙蝠沸,破灶伊威盈”句。破灶边的“伊威”,《尔雅》里的“鼠妇”,就是西瓜虫。不过,诗中的荒凉败落,小孩子是体会不出的。如果是苏昆生,他就会唱: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大自然的精灵,蹦蹦跳跳咿咿呀呀嗡嗡啾啾,和人一样,一样呼吸,一样想逃离。然后,在墙角,在田间,在河畔,在丛林,大自然吩咐给我们一样的,生死与悲喜。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