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歌流淌 | 曹伟明
文/ 曹伟明
巍巍武陵山脉,云蒸霞蔚。苍山翠林深处那秀丽的土地,便是湘西。“山巅水湄,桑麻鸡犬,悠然有物外远致”,是其田园风光。
走一回湘西,心醉神迷。重峦叠嶂颇具男性雄奇和阳刚,溪河纵横散发女性温情柔媚,那山、那水、那人家、那古桥,伴随流水潺潺,悠悠扬扬,吟唱着一曲曲遥远的歌谣。
更丰饶迷人的,是歌声。湘西土家族是一个喜歌善舞的民族。在芙蓉古镇的摆手堂前,盛装的土家少女舞姿翩跹地唱着摆手歌:“芙蓉镇里锦作窝,土王宫畔水生波。红灯万盏人千叠,一片缠绵摆手歌。”歌声穿云直上,回旋的舞姿令人眼花缭乱。据说,靠口口相传的摆手歌,有的长达近万行,需要歌手轮番传诵七个夜晚才能完成。那史诗般的结构、豪放的气质、宏大的画面感,在不断得到丰富的演绎中,生动而形象地展开土家族社会生活的历史长卷。
我在湘西聆听。那摆手歌和江南的田山歌一样,独唱、领唱、众人齐唱,曲调随内容而不断变换。跳大摆手舞时,人们曲调高亢、音域宽广、情感奔放。跳小摆手舞时,旋律则相对婉转舒缓,节奏规整平稳,缠缠绵绵,直叩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看那多彩多姿的摆手舞。单摆、双摆、大摆手、小摆手,跳者不拘多少,都可自由组合进行。歌舞协同相连的摆手舞,在湘西一直被作为祭祀神灵的重要仪式传承,有着浓厚的祭祖祈丰的特色。摆手堂前,摆手舞阵仗展开,配以击大锣、鸣大鼓的呼应性节奏,舞者可翩然进退,变化阵形。场面盛大,动人心魄。
这青山绿水间流淌的大自然之声,不仅蜿蜒,更弥漫着缠绵。
一路文化采风,土家族婚俗中的哭嫁歌也格外难忘。“恋亲恩,伤别离”,声泪俱下的哭诉和吟唱,最是考验新嫁娘情商和歌唱艺术水平。它抒情性强,曲调低回、哀婉动人,可说是中国式的咏叹调。
足迹所到的苗寨,那情歌飞扬的“三月三”,是怎样一种“歌为心声”的美妙典仪啊!男女青年相互唱和,在跳跃中以歌传情。在五谷飘香的“赶秋”季节,村寨处处弥漫着丰收的香味和爱情幸福的清甜。那浪漫的定情“边边场”,让赶场和赛歌融合在一起,幽幽的歌声犹如清江水逢渔舟,男女情侣歌连歌、心连心,赛歌修成了正果……
飘荡千古沧桑的湘西歌谣,曾滋养过一股文学脉络。唐代文学家刘禹锡受蜿蜒回绕的歌声激发,首创名震诗坛的竹枝词。从此,顾况、白居易、李商隐、张籍、温庭筠等名家圣手从民间汲取营养,留下不少竹枝词名篇。宋代黄庭坚、陆游研究过巴人清丽晓畅、纯朴明快的踏啼之歌,苏轼、苏辙、杨万里、范成大等更是竹枝词写作高手。明清时,那起源于巴人民间、盛传于沅湘的踏啼之歌,丰神秀韵,生命力越加旺盛,绵展出竹枝词创作的繁荣期。“或抒过眼之繁华,或溯赏心之乐事”“运龙蛇于掌上,抒垒块于胸中”“借眼前之闻见,抒胸际之牢愁”,名人诗家纷纷以写竹枝词抒心中事,写乐与愁。民间与庙堂、乡野与书斋,不再横隔一道歌吟的沟壑。
也是到了湘西,我才知道,那融化于湘西民歌元素的《挑担茶叶上北京》,是由当年湖南歌唱家何纪光演唱的,他用悦耳嗓音把湘西名茶古丈毛尖唱进了北京城。而今,沿着十八弯山路,常能于不经意间,与大地飞歌“撞”个满怀。“三木扁担轻又轻”的挑担人,“船家笑问哪来的客”的唱词曲调,四两拨千斤,把每一位来客的驿动的心挑上了峰顶。
踏着民歌的每一个步子,似乎都在走进历史,又似乎都在走向前方更欢乐的所在。在以“精准扶贫”首创地闻名的十八洞村,民歌犹如山野的呼唤,流淌的远歌沾满野性和诗性,活泼泼、热辣辣地扑面而来,让我情不自禁跟着哼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