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四二班的江湖风景
那年，四二班的江湖风景
作者 ▏张浩明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风景，即便娃娃也可在风景中浑然成角。
那年冬天，我就读的上北打金街奉思小学四年级二班。一时间，不知从哪刮来一股风，下课铃响后，男同学都一窩蜂地跑出去，在操场玩“斗鸡”的游戏，玩得热闹，玩得快乐，玩得拼命，因而也玩出了“江湖风景”。
所谓“斗鸡”，是俩人摹仿两只公鸡相斗的场景。玩时俩人单脚独立，另一只脚用手搬成三角状，膝盖向外，好比鸡头。相斗时单脚迸跳，用膝盖撞击对方的膝盖，一阵迸跳，一阵躲闪，一阵攻击，一阵冲闯，直到对方的膝盖被打下站立，或撞击时一方倒地都算输。当然作为“鸡头”的膝盖，左右脚皆可，哪只脚灵便有力，就用哪只脚当“鸡头”。
开始，这游戏只在男同学间盛行，后来有几个胆大的女同学也参加进来。这样便引来男生一阵轰笑，说“鸡婆相斗”不好看！这斗鸡游戏的流行，很快就有了互相默契的江湖规矩，男不和女斗，“公鸡”不能和“母鸡”斗。男女相斗，即便“公鸡”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当时没人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
我们四年级二班有俩个斗鸡高手。
一个是周同学，他是纱帽街小学刚转过来的，当时却未看出来。周同学个子较高，平时笑嘻嘻的，留瓦片头，或许刚来地皮子未踩热和，不爱惹谁，行事低调，好像对斗鸡这一游戏兴趣也不大。课间同学们玩时，他多半在旁看热闹，间或吆喝几声，有时也在旁轻声议论几句，反正自己不参与，有同学要他参加，他总是避让，说自己不行云云。
另一是个高同学。他生得矮小，留小平头，面色苍白，眼睛鼓鼓的，好像很有神彩。他腮梆子经常作咬合状，有两陀小小的肉影在移动，成绩中等偏下，也不讨老师喜欢。他家在湖广馆街，（即今日东风路和春熙路临界处附近）开了间烟铺子，门口还吊着根白天不熄的火绳，以方便烟客点烟。正因为家中卖烟，他集存了好多烟盒纸，全是老的名牌，如哈德门、三炮台、红锡包、白锡包、老刀和大前门。有时他拿出来显洋盘，得到不少同学的赞美和喝彩……
高同学虽个子不高，却是玩斗鸡的高手，班上十之八九的男同学都不是他的对手，一般三五回合便被他斗跨。我和他斗过一次，印象最深的是他的膝盖骨特别硬，像是块坚硬的铁或石头，他一撞击，你膝盖便生生地痛，感觉是鸡蛋碰了石头。并且他玩斗鸡时神情凶狠，腮梆子咬紧，牙齿发出格格地声响，双眼出火，向对方投来一道仇恨的目光，有时还哇哇大叫。他弹跳力体力都好，一连斗个三五人也不觉累。
于是高同学给自己取了个响亮的封号——“头霸王”。他后面有几个跟屁虫，因为得了他的纸烟盒，总是“头霸王头霸王”地悄悄叫个不停。这一称谓在班上暗暗流传，只有班主任老师不知道，但也没有人去告密，包括班干部和中队长什么的。
但高同学也有遗憾，因为他未曾和刚转学来的周同学较量过。有时操场相遇，有人要周同学和高同学比试比试，但周同学总是笑笑，说我不行我不行，“头霸王”行！说了便走开。
有天第三节课下了，两个同学又在玩斗鸡，由于实力相当，二十多个回合不见胜负。在旁看的周学便说，单腿跳高点，要会避让使巧劲！这下旁边的高同学一下不高兴了，便大声嚷嚷，你只说空话，不干活不上阵，必定是大虚哥！说了高同学趁周同学不备，作斗鸡状向周同学撞去，撞得周同学一个踉跄。撞了别人，高同学还不依不饶地说，我这“头霸王”没和你斗过，今天斗赢你才算没白当！
这下，周同学已无退让之地了。
周同学不发怒也不回话，他立即作斗鸡状。
只不过他是左脚单跳，右脚搬作三角形，原来周同学是个左撇子，他左脚灵活而有力。
看热闹的男女同学即围了个圈子，有的还吆喝鼓掌，叫双方加油！
高同学咬紧牙关，双眼出火，边跳边叫，使出贯有招数，凶狠无比。周同学很放松，表情平静，当高同学凶狠地斗过来，他总是巧妙地避让，使对手扑空，高同学气极又哇哇大叫地冲斗过来，周同学转过身去，像作逃窜状……可猛地他又快速地翻转过来，单腿高高跳起，把搬成三角形的右膝盖向上一扬，然后狠狠地向高同学的膝盖猛地一击，叫声：下去！头霸王！
高同学哎哟一声，支撑不住，双腿落地……这下四周响起了掌声。
高同学低头沉默。
一下，他站在周同学面前说，周XX，我斗输了，你是头霸王，我是二霸王！
周同学说搞起耍的，对不起了！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一切结束，大家即刻跑向教室。周同学走在前面，高同学跟在他后头。
不久新的“头霸王”周同学又引领了四二班娱乐玩耍的新潮流。
原来周同学喜欢玩集水果糖纸，特别是北京上海济南等外地大城市的糖纸，这些糖纸花花绿绿，印制精美，有的还是透明的玻璃纸，十分好看，他存了不少。而糖纸倍受女同学喜欢，有的女同学有了外地糖纸，也乐于送给周同学。但这头霸王也同样回赠他的糖纸。有时他还只说“谢谢”不收。
而“二霸王”高同学爱玩的纸烟盒就受冷落了。说也奇怪，自从周同学斗败高同学，取得了“头霸王”的荣称，高同学性情也变得温和些了。更奇怪的是斗鸡游戏也变得衰微，参加的人少了。而兴起的另一种游戏叫“挤热和”。下课了大家排队在一堵墙边互相挤兑，被挤出的人又从后面重新加入，嘻嘻哈哈，十分快乐。但这游戏同样有男女之别，男生挤男生，女生挤女生，不能男女混搭乱挤。
进入五年级，我们四二班被撒消了，周同学被分到不远的书院西街小学，我和高同学留在了本校，并入五年级一班。大家分别时，周同学和高同学还互赠了礼物，周同学送了十多张外地的糖纸，有张他很喜欢的山东泰山巧克力糖纸也送了，高同学回赠了哈德门三炮台老刀等纸烟盒。
头霸王和二霸王相忘于江湖，称谓也自然消失了。
但还件有意思的事，五年级开学时，高同学改了名字，他本是两个字的单名，新名字在两个字后面加了个“云”字。
不知他是否要忘记这段江湖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