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自以为是“到处皆诗境,随时有物华”。朋友闻讯,就特来欣赏。可他看了一转,却连连摇头,大有不屑一顾之意:你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些破东西?听他这一说,我便有些自惭形秽的味道:看似葱翠满目的花木,确实没有一株是上得了台面的“珍品”。为了摆“门面”,或许我该淘汰点什么换上些什么了。然而花草们昂头向我,却并不见有丝毫的下里巴人应有之羞愧状,我便只能无奈地摇头:冤家呀,谁叫咱们有这缘份?
最早来我家的是一株蟹爪兰,送我的朋友称它为“指甲花”。你看它,无数指甲状的叶片凭着铁丝架向四面披洒,形成直径一尺多的圆。那年春节,它在我新居里怒放的红花很让我在客人们面前得意了一番。可是月有阴晴圆缺,花有旦夕祸福,一位小客人热烈友好的举动,却把它的一半植株给折断了!孩子无知,固然不能怪罪,而花儿无辜,则太过委屈。面对它那只剩下半个圆的、失去了平衡的躯体,我束手无策。而它自己却并没有一蹶不振:开春后,它在伤口处长出新芽,并迅速形成规模。原来,花也是能够自强自立的。感动之余,我便也格外细心地照料它,夏天搭起凉棚遮阳,冬日搬进室内避寒。一年后,它就又以呈圆形的植株和娇艳的花朵向我报春了。此后,它并不提任何要求,只喝少许清水,而花却越开越多了。
那株橡皮树,原来的形象不好:两岔光光的树枝,只在离地一尺多的地方才长出几片叶子,摇摇晃晃的,似是向路人伸出的乞讨的双手。我根据书上的指点,给它动了“手术”,截去了多余的长枝,并把截下的树枝插在地里。也许是感谢我的“斧正”吧,不久后,那截枝后的植株焕发了青春,开了四个岔,形成了美丽的树冠。它似是一片绿云,为客厅平添了盎然生意。有意思的是,那些扦插在地里的树枝也全都成活,先是长出了嫩红的尖芽,不久,这尖芽又舒展开来,变成了厚厚的发着油光的叶子。我把这几株新生的橡皮树都上了盆,它们争先恐后地往上长,用勃勃生机来挤掉我身上的沉沉暮气。
一盆滴水观音,原是从一个花店买来的。店主说这种植物要在不低于18℃的环境下才能生长好,不能在室外过冬,每月要给它施肥,夏天要多浇水,不要让阳光直射,等等等等。难得一盆买来的花,我就格外用心,把店主的话谨记在心,仔细地侍弄。但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它,几个月后,它的脸色竟越来越难看,甚至似乎有点奄奄一息的样子了。我有点失望,便干脆把它从盆里挖出来,埋在院子边的篱笆旁,其实是不想要它了,所以也并不管它春夏秋冬,也不施任何肥料了。就这样过了半年许,就在我有点把它忘了的时候,不经意间却发现它不但枝叶茂盛,而且旁边又蘖出许多分枝来,那些硕大的叶子连成一片,迎风招展着,发出轻轻的沙沙声,似是一个小小的合唱团了。我大喜过望,心想,当初对它毕恭毕敬,反使它病怏怏的,竟不如弃之不管,倒蓬蓬勃勃了,于是自我反省,是不是原先有点溺爱了?想起古人说的话——“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虽曰爱之,其实害之”,果然如此。它告知我一个大道理,我不禁对它有了敬意。
尤其值得一说的是一个学生送我的那棵玉树。听其名,就很有诗意——古书上形容人风度潇洒、秀美多姿叫“玉树临风”,可见这玉树该是风度翩翩的了。事实也是如此,四五十公分高的玉树,油绿的叶子片片向上,密密盖住了盆沿,挺拔秀丽的树冠圆整丰满,十分清雅别致。而最让人敬佩的是它的生命力。它不但并不需要认真地管理,不向人索取过多的水肥就能健康成长,而且,它让我发现了一个奇迹。一天,我随手把一些剪下来的碎枝残叶插在泥土上,并没有什么指望,却不料,它们一个个都成了新的生命了。欣喜之余,我就经常地扦插,而它也不停地成活,没多久,“星星之火”就成了燎原之势。我把新培养的玉树移植到大大小小的空盆里,除了一部分送人,其余的,随意摆放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唐人有诗曰“春城无处不飞花”,我这里则是“寒舍随处有玉树”,于是,不管我走到那间房子,总有一两盆秀气的玉树在向我点头致意。我想,它是在感谢我么?
还有还有,还有那缠绵悱恻的文竹,那四季挂果的金桔,那两米来高的仙人掌,那五颜六色的太阳花……它们无不与我发生过故事。我把自己看作一个小小的园丁,每当空闲下来,总愿意和花草们相聚在一起。我想,园丁爱花,并不在他侍弄的花草名贵与否,而在于和花草的同欢乐共患难的经历吧!这些让雅士们嗤之以鼻的花草,它们与我曾共过甘苦,我能不爱它们吗?我肯抛弃它们吗?它们似也有灵性,要讨我喜欢呢,你看小院里,橡皮树挺着胸,太阳花正怒放……
本栏目编辑:宋蔷
作者简介:张仿治,1949年出生,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宁波市首批学科骨干。已退休。因所学是中文专业,退休后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笔写点东西以自娱。于是近几年陆续在报刊发些小说、散文,并出版有散文集《一个榫头一个眼》、《米饭为什么这样香》、《悠然见菜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