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城市的火车站,都有一段故事
一座城市的性格,很大程度上就暗含在它的火车站里。在中国,尤其如此。
火车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没有哪里比火车站更能窥见众生百态了。无论你想看美女、想看帅哥、想观察穷人、想拍摄富人,火车站都能满足你的需求。
火车站还是一座城市设计和审美水平的集中体现,某城市的颜值高不高,看看它的火车站就知道了。
朱自清先生在《背影》里写道,“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这南京浦口火车站,是民国时期中国最重要的火车站之一,见证了很多故事的发生。
民国时期,这南京浦口火车站,是绝对的全国交通动脉枢纽。无数名流佚士从这南京浦口站乘车出发,或北上,或西进。
1926年8月26日,鲁迅和许广平从北京前门火车站乘坐平津列车到天津,第二天再乘津浦列车到南京浦口站,第三天从浦口站坐轮船渡过长江,第四天从南京火车站换乘沪宁列车抵达上海。
曾有人开玩笑说,我没有去过很多城市,但我曾路过很多城市的火车站。
大学时,有位朋友写了一篇文章让我帮他修改。他的文章中有这么一段,让我印象十分深刻。
(以下内容为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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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父亲在商丘火车站送我去深圳。在候车厅等了很长时间,肚子饿了,父亲给我买了两碗泡面,让我把它们吃完。
我问父亲要不要吃,父亲摇摇头,说:“你吃罢”。
吃完两碗泡面,我把泡面碗扔到卫生间旁的垃圾桶里。过了一会儿,父亲突然问我:“泡面的碗呢?”
我有点疑惑,说:“扔了啊”。
父亲谈了口气,说:“唉,你咋这么快就扔了呀。”
我没明白父亲的意思,心想:泡面吃完了,塑料碗当然要扔了啊。
又过了一会儿,父亲说:“我还想着去接点儿水呢。”说完,父亲搓了搓手,仿佛有点局促不安,又仿佛不知道这话是否应该说出来。
我这才一怔,心想:原来父亲想用泡面的碗去接水喝。转过脸看看父亲,才发现父亲应该从刚才就感到口渴了。
原来,省吃俭用大半辈子的父亲,怕我等车时饿,给我买了两碗泡面,却连一瓶矿泉水也舍不得给自己买,想着等我吃完泡面,用塑料碗去接点候车室的白开水就好了。
顿时,我心里五味杂陈,十分不是滋味,既内疚又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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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四线城市的火车站,像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数不胜数。
有无数农村父母省吃俭用给孩子买最新款的手机,自己却连一个行李箱也舍不得买,每次去火车站都背着几大只编织袋。
30年前,当他们南下打工时,他们背的是这样的编织袋;30年后,他们背的还是这样的编织袋。那两个硕大的“尿素”二字,隐含了多少生活的心酸。
到了夏天,各大城市火车站广场上,总有一些外地务工人员由于种种因素,铺张凉席,在广场上过夜。这种现象在郑州火车站尤其常见。
短途旅行还好,长途旅行的话,在火车上如何吃饭就成了一个问题(即使在今天,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有人问,火车上不是有餐厅和卖食物的吗?君不见“啤酒饮料矿泉水,瓜子花生八宝粥”,难道还嫌不够丰盛?
可是,坐绿皮火车的人,有几个舍得掏钱再买这些“华而不实”的食物?何况,火车上的任何食物,总要比外面贵上不少的。
于是,他们宁愿上车前,自己买好一大袋烧饼,饿了就拿出来啃一张;他们宁愿上车前,从家里带着一包馒头,饿了就拿出来吃一口。
火车上的食物贵,是有历史根源的。至少,从民国时起,火车上的食物就没便宜过。
民国时,火车上的食物大多都是西餐(西餐制作相对简单,比较卫生且易于保存)。1924年,周作人乘车从北京到济南,他写道:“火车里吃的是大菜”。“大菜”即指西餐。翻看民国铁路餐车,大都是西餐,如三文鱼、沙丁鱼、牛扒、猪排、咖喱鸡饭、番茄鸡丝饭等等;酒水也是西式的,如威士忌、白兰地、啤酒、苏打水、柠檬汁等。张恨水的小说《沪平通车》里,主人公胡子云在火车上偶遇一位独行美女,对其大献殷勤,请其到餐车吃饭。结果拿过菜单来,看不懂上面的菜名是什么意思,大煞风景。
当然,每到一站,月台上总有卖饭的小摊贩。此时,那些忍了几个小时饥饿的乘客,一窝蜂地下车买饼或泡面吃。
相比于穿街走巷的流动摊贩,这些月台上的小摊贩不需要叫卖,因为火车停靠时的隆隆声,就像是为他们免费招揽生意的锣鼓。
巴金是个常旅行的人,他的总结是:坐火车找小贩买吃的是一件最平常的事。坐一趟火车,沿途各地的风味尽可以尝个遍。这使得民国火车上的吃饭热闹而丰富,让很多人回味不已。不像现在的火车,一路走来,车厢里弥漫的大都是泡面的味道。
可是,朱自清、鲁迅也好,张恨水、巴金也罢,都是闻名遐迩的大作家,自然可以抱着轻松惬意的心情,在火车上边品尝美食边观赏风景。绝大多数人是没有这个福分的,而且和其他很多事物一样,火车在发明之初乃至此后很长一段时期内,都是上流社会才用得起的交通工具。
有人说,中国农民是最伟大的发明家。某种层面上,他们还保有“男耕女织”的传统习惯,为了尽可能地省钱,他们用的很多东西都是自己动手做,而非去店里或网上买。
记得小时候,每到炎热的夏天,姥姥会用王麻子剪刀,把废弃的纸盒子铺好剪开;再用针线缝上一个小棍儿,很快就做成一把“扇子”。偶尔,姥姥还把破旧不用的凉席剪下来一段儿,缝在扇面四周镶边,这样,自己动手做的“扇子”,用起来竟丝毫不比从集市上买来的差。
可惜,那个年代似乎还没有“用户体验”这个词,否则,姥姥用废弃纸盒子做的扇子,简直可以写一篇评测文章。
姥姥去过的地方不多,郑州是其中之一。在上世纪80年代,对绝大多数农村家庭来说,去省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出于工作原因,姥爷偶尔去郑州出差,有一次带着姥姥一起去,因此,两位老人在二七纪念塔前的那张照片,成了家族挥之不去的纪念。
中国特殊的家庭伦理结构,导致很多80后都是由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带大的。以至于小时候在我们印象中,爸爸太严肃,动不动就斥责;妈妈太矫情,动不动就哭泣。只有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既给予自己无限的关怀,又没有那么严肃,没有那么情绪化。所以,或许有一些80后小时候和爸爸妈妈的关系不太亲近,但几乎没有谁和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有任何的不亲近感。
所以,我们看到沈从文在《边城》里,塑造了这么一个世界:生活在湘西古城茶峒的翠翠和爷爷相依为命,船总的儿子天保和傩送同时喜欢上了翠翠。但翠翠却钟情于两年前龙舟赛上看到的老二傩送。
船总因为两个儿子的事情对翠翠的爷爷心存芥蒂,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翠翠爷爷安静地离开人世。此后,翠翠独自在江边摆渡,等待傩送的归来。
2018年10月的电影《伦敦战场》里,当女主角同时勾引两个男人时,作家以见证者的口吻写道,“她正在制造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冲突”。
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想不发生点儿什么故事,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也总会发生点儿什么故事,这种长辈和晚辈间的亲情故事,有时候也很刻骨铭心。
很多人都和奶奶或姥姥的感情更深,原因无他,因为爷爷或姥爷往往去世较早。没办法,科学研究已经证明:女人的平均寿命比男人长。所以,我们关于姥姥或奶奶的记忆似乎更多。
为何小时候的我们总喜欢去姥姥家串门或走亲戚呢?现在想来,在我们六七岁时,父母30多岁,正是忙于工作的年龄,工作的繁忙、生活的压力使得他们没有过多精力去全方位地关爱孩子;而姥姥姥爷或爷爷奶奶此时往往刚好退休,有大量的空闲时间,甚至有稳定的退休金,而且到了五六十岁的年龄,已经管不住孩子了,在家里也不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了,返璞归真的心态使得他们特别容易和孙子亲近。
这就正如坐火车,掠过无数风景后才发现,你的归宿早就被最初的出发点规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