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回看半生传奇,怎么看都像是一本病历本丨内观
最近读到一篇妙文,叫《自传五章》:
第一章 我沿街步行。人行道上有个深洞,我掉进洞里,不知所措,焦虑恐惧。我着急坏了,这TM谁干的?必须起诉!但无论如何,我先得想办法爬出去!
第二章 我沿街步行。人行道上有个深洞,我居然没看见,再次掉进洞里。打死我我也不愿相信,我怎么能掉进同一个洞里?但这难道是我的错吗?还害我花了那么多时间才爬出去!
第三章 我沿街步行。人行道上有个深洞,我明明看见洞在那里,可还是掉了进去。习惯使然!我睁大双眼,知道自己掉进了洞里。哎,怨不得别人,要怪只怪我大意。得!我自己爬出去。
第四章 我沿街步行。人行道上有个深洞。切!小样!又想拉我下水,陷我于不义。我不再纠缠,目不斜视,绕洞而行。
第五章 我沿街步行。沃野千里,云淡风轻。我走在一条少有人走的路上。
……
好美的文章!尤其是最后那串省略号,就六个点儿,如一行热泪。
01
我一朋友,曾国藩一样的工作狂人。不,工作狂魔。
最近见面,他跟我说,“老感觉这时间不够用,没时间运动,没时间旅行,没时间陪家人,没时间坐下来好好泡一壶茶,没时间安安静静读一页书,甚至没时间穿一回自己喜欢的衣服……”但与此同时,电话一响,那头就报告风生水起的新项目,这头就出锅全副武装的大战略。
他还跟我说,“我有时躺在沙发上浏览你写的文章,很多事也的确就像你讲的那样,可是晓得了又能怎样?世界还那样,谁又能改变?你不如干脆三言两语直接告诉我,怎么干才能来钱快?我相信我会更感兴趣。其它人也会感兴趣。千万别跟我扯什么内观!我够累的了,观不起来。”
认识一女强人。随时几个城市腾云驾雾出差进货,大包小包左拥右抱独来独往。有时跟她在一起,实在看不下去,也力所能及,想帮她拿点东西,她嘿嘿一笑,“不用不用,小事情,我搞得定!”
有一回,跟她一起坐地铁,才晓得她晕车。一问多久了,说几十年来一直如此;又问,说晚上睡眠很浅,白天老是犯困;再问有没有看医生,她白我一眼说,“书生就是书生,尽说废话!哪有时间?”
一些学生会在线上打听一些问题:感觉自己什么都知道一点,等去到第一线,又发现其实什么都不会,怎么办?都快30的人了,还是找不到女朋友,怎么办?最近同时喜欢上两个女生,都挺好,都漂亮,怎么办?到公司都快两年了,月薪还3600,怎么办?……好多的“怎么办”一脸虔诚排着队,都在等着拎包入住。
人好像总有太多的“怎么办”。不同的人,不同的坑。再多提醒,作用不大。不同的人,不同的病。再多华佗,也不够用。
02
某年在某地,拜访一老中医。听他解读中医,很受启发。老人家说,中医不只是医,而是一种全息思维。真通中医,一通百通。
他说,中医是社会学。一个人生病,一群人犯罪,潜移默化,事出有因,所以“大医治国,安民乐命”。中医是军事学。老中医眼中,草木皆兵,处处是药,“用药如用兵”。中医是文化。琴、棋、书、画,无不成医;声、光、电、气,无不成药。中医是修行。欲入医门,先正其心;以医入道,方成大器。
……
听老人家一席话讲完,走出医馆,感觉自己这些年的“病”,似乎好了一半。
一朋友养了一条小猎犬。绅士一样的克制和规矩。不乱窜。不瞎叫唤。不乱吃东西。就算跟人亲近,也都发乎情,止乎礼,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
派头。唯一不堪,就是怕雷。
听朋友说,碰到打雷的时候,小猎犬会一改之前的儒雅淡定,变得楚楚可怜。无论在昆明,还是在北京,全身发抖,满脸惶恐。
我有时就会想:如果这条小猎犬,能像赖声川老师一样善于讲故事,我们会听到什么样的苦痛和伤心?或者说,万一这只小猎犬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味药,这味药是在治我们的什么病?
人在江湖,一路坑洞,一身毛病。掉下去是挺危险的。最可怕是无数次掉下去,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
03
曾问过一朋友,你信不信命?她斩钉截铁回答,不信。至于何为命,观其神情,大概已经懒得问。
我死缠滥打写文章多年,慢慢觉察,几乎等于自己填病历本。若偶尔自以为是开开处方,大约“久病成妍”,属于已经痊愈的部分。
有一回,我无意中留意到自己的手机账单。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猛然觉察到,那一长串一长串的数字,也在陪我一起“透支意志力”,也在陪我一起讨好和牺牲……
阿弥陀佛!自己参自己生命银行的流水,比精神分析易经算命还要更精准。
有形的坑洞或许不难被发现,无形的黑洞和漩涡呢?
有时候,你以为你在爱别人,其实你在奴役自己;你以为你在精进,其实你在堕落;你以为你很坚强,其实你一直很自卑;你以为你真诚坦荡光明磊落,其实你就是一个生命的海盗,乃至是灵魂的黑客。
如果说“无知”很危险,略知一二就不危险吗?如果说“不懂”行路难,你啥都懂就不会障碍你吗?
04
曾认识一群可爱的朋友,聊音乐,聊易经,聊占星,聊外星人,聊亲密关系,聊玛雅文明,聊人类意识觉醒……越聊越高,越聊越飘,聊完了,该吃饭吃饭,该放屁放屁,外太空一样的画风,活神仙一样的境界。
又接触久一些,慢慢才发现,大家其实都穿了很高逼格的铠甲活在人间,却以为自己已经灵魂赤裸足以逍遥于红尘。回到白天黑夜一呼一吸地铁飞机都要凭票入座的日子,依然撕逼,依然恐惧,依然无奈和不堪,依然狭隘和怨怼,依然需要彼此护法彼此施洗。
如果每个人身后都有幽灵,每个人心底都有伤疤,每个人脚下都有荆棘,洞在哪里?谁能绕开?
当你绕开苦难,你会不会就掉进快乐的洞里?当你绕开肤浅,你会不会就掉进深刻的洞里?当你绕开堕落,你会不会就掉进努力的洞里?……或者说,你会不会只是狡猾地住进了生命的“廉租房”?你会不会不过是曲线救国将“龌龊”装修得貌似很牛逼很“美丽”?
或许,你的事业已经像创口贴一样越来越大,可是你的伤口还是在溃烂和流血;你的伴侣像换总统一样换了一届又一届,可是你内心依然兵荒马乱依然又缺钙又缺爱;你的房子像川剧变脸一样买了一栋又一栋,可是你的心房依然像地牢一样地冻天寒到处冰凉,你还是经常会梦到自己一身疲惫无家可归。
如果生命所有的漩涡都大洞小眼乱石穿空在你心里,不管你怎么脚踏七彩祥云绕山绕水绕佛塔地去绕,你不都是原地踏步梦里芭蕾自欺欺人吗?
05
曾有不少朋友问过我,你写了那么多年的文章,你到底图什么呀?
对呀。图什么呢?挠头半天,答不上来。
又过了好多年,我慢慢发现,我从来就没写过什么文章,我不过是自己把脉自己治病呀。
我以前从不承认自己有病,我以为自己独树一帜走在一条少有人走的路上。
直到有一天,不经意间回头,我看到了自己的半生传奇,怎么看都像是一本病历本。我才晓得自己原来早就病了。
奇怪,怎么我以前老觉得是别人病了呢?
又想起那位老中医。他一边自己在自己身上针灸,一边笑着跟我说,中医是天文,在天成像,在地成形。病分八卦,五行各属。九大行星,全写在你脸上,叫“九宫”。
他还说,中医也是武学。一门针灸,见微知著,撬动七尺之躯,担当百年寿命。
我听得好欢喜,认真做笔记。
或许,文章。黑洞。也是中医。
不晓得为什么?越是人到中年,越是不敢轻易给结论。一直没接触过娱乐行业,不确定自己挖坑自己跳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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