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篇丨内观疗愈
没人知道她的来处。
只晓得她叫绿萝,有点水,就能活。
01
我会经常谈一些很“丧”的话题:
逻辑上多数人比较容易理解的“丧”。
这很招人烦,甚至让人愤怒。
我10来岁的时候,
家里盖二楼,是一种石头房子。
人们背着很重的石头沿着简陋的木梯爬上去,
我就特别担心他们的石头会掉下来伤到别人。
我站在二楼问父亲,万一石头掉下去怎么办?
父亲利索地给了我一嘴巴,没一句多余的话,
算是回答。那是一个清晨。
因为他觉得这样的话不吉利。
所幸直到竣工,人和事都太平。
只是我心里自此留了一块委屈的石头,
没有人能看见,但我晓得它在那里。
用乡下人的话,
这么卵大一点的小事,根本无须计较。
但事实上,这是大人们在吹牛逼。
如果大家不计较,当年的小孩不会挨一嘴巴。
当大家在谈成长的时候,
习惯去追求一种逻辑上的合理和愉悦。
尤其在东方,这是一个无限向内刨的过程。
通常,向外求,只有两种人敢那么干。
一种是“傻逼”;另一种是“亡命徒”。
我从小就有一种记忆:
所谓“公平、合理”,那是需要筹码的。
没筹码的人,习惯慌不择路拿“道德”来说事。
有时会有效,
更多的时候,“道德”只是打水漂。
换言之,人的成长并没有那么浪漫温馨。
相反,
一个人的成长往往是简单粗暴乃至野蛮愚昧的。
越是貌似坚强、自信或优秀的生物,
内心越是没有所谓爱、道德与宽恕。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是诗意。
心有恐惧,自欺欺人。不晓得该叫什么。
因为逻辑上梳理不了,身体感觉却很强烈。
比如,内心的害怕。
02
这些年,我学会了各种各样的假装不害怕。
事实上,我到现在还是会害怕,特别害怕。
怕不被承认。怕破碎。怕失去。怕没人爱……
反正害怕很多东西。
有时自己想想,其实蛮丢人的。
一大把年纪了,居然不晓得害羞。
有时午夜梦回,一声冷汗,手脚冰凉。
我就想啊:
为什么我会这么害怕呢?
我到底在怕什么?怕的按钮在哪里?
人的恐惧是先天记忆,还是后天习得?
……
想来想去就把自己想迷糊了。
迷糊的感觉比害怕好多了。
迷糊几次之后,我开始原谅了自己。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人的深层次恐惧多半是先天的。
当然,我并没有办法证明。
我只能讲个故事:
丹麦境内格陵兰岛的白颊黑雁,
为了避免肉食动物入侵它们的鸟蛋,
会将雁巢垒在几百米高的悬崖峭壁上,
这种建设家园的方式,本质上会不会就是一种恐惧?
小雁孵化出来以后,需要8周才能学会飞。
但为了吃草,它们需要第一时间从悬崖跳下去。
结果当然九死一生。
活下来的几率,几乎等于零。
活下来的大雁,对死难的弟兄姐妹会不会有记忆?
但白颊黑雁不是重点,重点是:
如果一个人曾做过跳下悬崖有幸生还的白颊黑雁,
谁能真正共情他那种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恐惧呢?
如果这只是一个比喻,最好不过。
就怕这其实是一个事实。
很多的事实,都没有人能理解的逻辑。
03
我曾带过一个甘肃学生,见水就晕。
尤其是见到大一点的河流湖泊,
直接就头晕目眩面如土色,吐到翻肠倒肚。
按逻辑上讲,
她自小在甘肃长大,见到水的几率很小。
我还特意问过她,
是否对深水有不好的体验、认知或记忆?
她想不起,也答不上来。
她是乖孩子,也是个“旱鸭子”,没接触过深水。
我要说的不是“晕水”,
而是一个人内心那些莫名其妙的恐惧。
我见过很多奇葩的恐惧:
颜色恐惧。数字恐惧。密集恐惧。电梯恐惧。运动恐惧……
你要说是后天习得,没有任何线索。
你要说是先天记忆,更是死无对证。
如果这些东西不影响生活,也就算了。
问题是它还严重影响到一个人的日子。
甚至引发抑郁症或是精神疾病,
可正是这样的一些人,看上去又都特别“正常”。
他们平凡甚至平庸地活着,像无数其他人一样。
但是他们的心里总有个小怪兽,
动不动就跳出来收拾他们。
收拾来收拾去他自己都会嫌弃自己,
因为实在是太不正常太不合逻辑了。
04
我曾写过两段“不合逻辑”的文字:
没人知道她的来处。
只晓得她叫绿萝,有点水,就能活。
一个男人用玻璃瓶养了一支放在自己的书桌,
闲来没事,就看看。
一开始,两片叶。绿得发亮,精神抖擞。
男人瞄一眼,不管有什么心事,就能安静。
绿萝自个儿长,男人自个儿忙,
彼此相安无事,又相依为命。
某个深夜。
男人看着绿萝叹息一声,眼泪就掉下来。
绿萝看到了,
才晓得男人也需要水,才能活下来。
那么,男人也长叶子吗?绿萝不知道。
她看到男人在写东西,写很多,写很晚。
男人眼神里有剧烈的光在闪烁,
绿萝不晓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绿萝的世界,要平静得多。
男人写累了,就去睡觉了。
书桌上残留的气息,绿萝不熟悉。
像是行过很多路的疲惫,
又像是才经历了暴风雨,
男人心里不好受吧?绿萝想。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05
男人离开书桌以后,绿萝想了很久。
她猜不透男人为什么会如此沉重和难过。
男人的世界可比玻璃瓶大多了,
她怎么猜得透?
她想着想着,莫名其妙挣脱了叶脉。
耶!原来生命还可以如此自由快活?
绿萝试着走了几步,身轻如燕,悄无声息。
她决定去看看男人到底在做什么。
男人盘腿坐在床上,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瓶。
绿萝看到玻璃瓶里漂浮着很多混乱的画面。
这是在干什么呢?是寻找?还是等待呀?
绿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慢慢的就看明白了一些,
那根本不是什么画面,
那是男人的欢喜与悲伤,天真与混沌,
爱恨与冷暖,焦虑与期许……
男人躺下睡觉的时候,绿萝看见了男人的梦。
在男人的梦里,模糊着一个神秘的姑娘,
绿萝不认识她,绿萝只看见男人的恐惧。
在瞬息变幻的梦里,男人像个无助的孩子。
顺着男人的梦境,绿萝找到了那位姑娘。
男人做梦的时候姑娘也在做梦,
姑娘梦里没出现梦见她的男人。
06
这两段文字是不是很“丧”?是的。
文字其实可以写得更高光更浪漫一些。
可是,别人的高光或浪漫对于我没有意义。
因为我没有高光或浪漫的体认和梦境,
我只能从自己身心感受的“丧”出发。
其实我也可以经由“驯念”,
释怀自己对于身心的认同。
我甚至还可以持续训练自己更合乎逻辑:
我所看到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我所看到的一切,
对于我的意义,完全是我自己赋予的。
我并不了解我所看到的一切。
我看到的只是过去的经验。
我看不出任何事物的当下真相。
我那无意义的念头,显示给我一个无意义的世界。
那些让我恐惧的,恰是这无意义的世界。
……
但是,
在我的身心尚未真正觉醒之前,
假装没看见或是假装没事,
在我看来都要比“恐惧”更可怕。
或许,觉醒之旅,正是以“丧”为道场的。
“丧”之所以存在,必有耐人寻思之因缘。
人要真是那么牛逼,还需要什么觉醒?
觉醒大约是一场恢复身心合一的旅程,
而不是走进那更深的无明和自欺欺人。
我不确定。尤其不会在逻辑上去确定。
或许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人除了逻辑,什么也确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