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叫梅

一.

她的名字叫梅。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她正如她的名字,美丽而忧伤。

她用手托腮,望着窗外。在上午,她遇见一个人,那个人和她打招呼。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她反问,我认识你吗。那人哈哈一笑,捡起扔在地上的半截烟头,掩在嘴角,笑嘻嘻地走开了。她想自己八成是遇到了一个神经病。下午的阳光依然很炙人,像是一块金黄的烙铁。或许太阳本身就是一只烤焦的老虎。

一个电话打断了她的遐想。是橘打来的。橘说,今天有一场话剧演出,你要去吗。梅说不去了。橘说可我有两张票。梅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橘说那你安心休养,我另找人好了。

从前梅很害怕接电话,她以为电话是一枚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爆炸。这与外界勾连的道具,就像舞台上的一匹马,并不会真正驰骋起来。她换过一次电话号码,只告诉了很少的人,她想终于切断了与世界联通的脐带,她终于自由而完满了。但不知道怎地,没过几天人们就都知道了她的号码,并不断地向她致意与问候。前所未有地关心她的身体状况、精神状态。还有人向她咨询塔罗牌的玩法。她至今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窗外的风很轻柔,像新织就的绸缎。她伸出手,像是送菜升降机一样。她舞动着自己的手,宛如一条鱼在海中游走。她就像坐在河岸上一样。

她坐在河岸上,不知道要说什么。片片梅花从旁边落下,她说了两个字,落梅。话音刚落,对岸就有人噗通一声掉落水中。溅起数丈高的水花,却一丝也没有落在她身上。河岸是一个错误,可能。

行驶的车辆将街道向着两边拓展去。仿佛是两根骨架将整条街道支撑起来。她看街道是不变的,一样的车辆湍流,一样的嘈杂聒耳,但变化总是悄无声息地孕在其中。

比如邻居的张二哥已经娶过了亲,还可能要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因为他说他一定要生两个孩子。在世界上,一个人是孤单的。

张二哥小时候喜欢找梅玩耍,他说梅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后来他找了恋人,她问他,为什么不是我。他说,有的美只适合仰望,就像星空。当我站在窗边时,透过窗帘望见你的形影,就像天上人。这样说来,梅的美丽给了他很大的压力,让他犹如暴露在强烈的日光下,一时不知所以。

窗外走过一辆卖西瓜的三轮车,喇叭反复吆喝着,一块钱一斤。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常常听到的旋律,像是一口香醇的牛奶。每当奏起在耳边的时候,就像羊角一样缓缓上升,而后旋转、轮回、缠绕、牵绊,曲尽其妙。

梅感到渴,她拿起水杯,从上面看到自己被圆柱形分割成多处的镜像。人们注定要迷失在圆中。

她想起橘。橘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子。她想做什么就做,从不考虑后果。比如她们和吴大力一起玩飞车时候,她和吴大力都有些踌躇,橘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径直坐上去。也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橘和一个男子苟合以致怀孕堕胎。

梅问橘你不感到害怕吗。橘说没什么,就像坐了一次飞车。梅问你后悔吗,橘说和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缘是劫。梅说有时候我想做像你一样的女子,但我做不到。橘说我的生命就像水一样,流到哪里就去哪里。

二.

你知道那个叫做梅的女子吗。她是长着秀丽纷披垂肩的长发,明眸善睐,笑生两靥,艳若桃花的女子。她就像一朵生在山谷的兰花,美丽而且忧伤。

我找了她很久。每到一个地方,我都将那里的人问遍,我问,你们知道一个叫做梅的女子吗。有的不理不睬,有的说不知道。我走遍了每一寸土地,每一寸土地都听到我的呼唤声。我就像穿行在世界上的鬼魂。我仿佛找的不是梅,而是自己。到最后我将自己也叫做梅,在有人问我的时候。

啊,也许我并不认识一个叫做梅的女子,所有关于她的都是我的想象,我的虚构。我擅长的是虚构,对于真实却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几个脚趾头。我根本就没有脚趾头,我并不走路,我只是和风交朋友,像孢子植物一样随风飘荡。

但是她又那么漂亮,像一朵开在水中的花。但当我入水的时候,她又在岸上了。当我泅到岸上的时候,她又游到了水中。

他们都说我疯了,但我要说疯的是他们,我正常得很。我正常得就像马铃薯长在泥土里。我就是我,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我要用这稍纵即逝的生命去找寻一个叫做梅的女子。虽然我只见过她一面,如果梦里也算的话。但我还是深深地爱上了她。我觉得她不仅是一个女子,更是一种梦想。一种遥不可及的快乐。

迄今为止,我已经走访了两个省。一个是内蒙古,另一个也是内蒙古。我在呼伦贝尔的草原上放过羊,当时我骑着一辆借来的摩托车,与牧羊犬一同追逐羊群;我在巴彦淖尔看过马戏团表演,那里的猴子最像人,比人还要像人;在乌兰察布我看过世界上最美的晚霞,那里的晚霞有着口琴的声响,天空上盛开着月季的红,让人如痴如醉。我在最红的那片晚霞下许下愿望。

我问询她的消息如问询天气,终于开始有人说知道了,但当他们指引我去找她时候,我才发现他们说的其实是另一个叫做梅的女子。当然,她们也叫做梅,但总不是我梦到的那个温婉柔媚的女子。虽然有时候她们也很漂亮,但总不如我梦中所想。我开始怀疑我是否知道一个叫做梅的女子。我总想着梅应该是高洁的。难道我还没有遇见,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如果这里找不到她,我将不会在其他地方找到她。

我想她很可能就在一扇窗后,等待着一个穿山越岭的人。但我将很难到达,在她的耐心全部用尽之前。

在这之前,我将保持最炽烈的热情与最昂扬的斗志,我将要掘地三尺,寻找命中注定之人;我将凌霄直上,成为穿着衣服的云。

如果她的名字叫做梅的话。

三.

我就是那个名字叫梅的女子。人们都夸奖我的好颜色。但我并不以之为傲。

这几日我不断梦到一个人向我走来。他背着行囊,走过许多路途,除了一些坎坷的山路,还有许多歧路。在日月间跋涉不舍。他不断地修正自己,将自己纳入正轨。不仅如此,他还遇到一些同样叫做梅的人。但他凭借自己的悟性一一将他们排除。

他越来越近了。我的心里也越来越忐忑。为什么我要静静地等待他呢,就因为他的追寻与执着吗。这让我更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了。他执着地撞向命运的巨椽,以海风的猛烈。我的心里一次次泛起涟漪。

我会打开窗子吗,在他到来的时候。这相当于问,我会逢迎他的辛劳吗。他用自己的劳苦作敲门砖的时候,实际上就将我作为一个被打动的对象。如果我拒绝就有理由认为我是一个冷酷的人。然而因为我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因此产生了免疫能力,他所有的执着也就失去了应有的效力。

我也许应该一走了之。保全一个女子的尊严。但这样既辜负了他的期望,也辜负了我的梦。也许我将梦当做了实在,其实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在醒来之后。

昨天橘又来了,我向她讲述了自己的梦,她说你的梦是真的,我相信你的梦,或去或留,你应该自己做抉择。有些事别人是帮不了你的。我说,你能够相信我就很开心了。因为有的人根本不能认真地看待梦,他们以为那不过是一种空想。但你不同。你理解我,我感激你。橘说,我也很感激你,因为你理解我理解你。我并非玩弄文字游戏,而是说,有些人确实不能理解别人对他们的理解并做出正确的回应,而你不同,你很敏感,而很懂得感恩。我说,我理解你理解我理解你。但是到此为止,不然我们终将会陷入到巨大的误解中去。她点点头。

她忽然对我说起一些让我面红耳赤的男女之事,作为朋友,我无法阻止她,而且她说的事有那么一部分吸引了我,虽然我不大愿意承认。她说她第一次如何在痛楚与快乐的天平上挣扎摇摆,以及如何在后来学会享受阴阳交合的快乐。就像一个人把自己的钱存在银行里享受日渐增长的利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起了这些事,也许只是兴之所至。她说了之后也有些羞赧了,对我说,这也是梦。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她说包括堕胎,也不过是梦。我也不露声色地点点头。她说也许你不如我理解你那么理解我,我坦承也许是这样,然后她就告辞了。

我坐在窗前,看着往来的行人,里面似乎有他的形影,我抓住窗户边角——窗户因为反映天空而呈现蓝色的忧郁,心想离自己做出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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