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逝的电波

　　

　　初三那年，家里打算让他留级然后考中师，但是需要找关系弄学籍抢指标。

　　

　　很多人就费解了，what？这是啥操作嘞？

　　

　　常规操作！

　　

　　那个年代，中师和中专是高大上的，对成绩不是顶尖的娃来说，这是改变命运的捷径。

　　

　　他爹的同学L是学校里的老师，于是托L引荐和校长进行了“神秘而友好的交流”。校长谈笑风生："要是别人啊，这事儿挺难。既然跟L老师关系好，那就简单，就请老师们吃顿饭吧！"

　　

　　L组织人，涉及到校领导、应届老师、下届老师。基本上，全校老师差不多集齐了了。

　　

　　那时候十里八乡的没有饭店，吃饭地点就定在他家了。

　　

　　那是五月的一个中午，他骑着二八自行车出现在村口。村口的公鸡看了他一眼就跑了，只剩一只狗子站在高坡上冲着他乱叫。

　　

　　他对身后的L说：“就是这村儿！”

　　

　　L弯腰用力蹬车爬坡，回头朝身后喊：“马上到了啊！加把劲儿！”

　　

　　在L的身后，车轮滚滚，尘土飞扬。那一刻，他想起了小英雄雨来。

　　

　　他忘了饭局上经历了什么，想起来就阵阵恶心犯呕。小小年纪，他经历了不该看到的场面。

　　

　　后来，每当看到《动物世界》里一群非洲鬣狗围着死尸啃咬的镜头时，那个模糊的饭局就变得清晰起来。

　　

　　就要去初二班了，他迎来了最后一课，心里依依不舍，同学们看他的目光很温暖。

　　

　　上的是历史课。

　　

　　年轻的男老师，一脸疙瘩，不苟言笑，据说以前是敲猪的兽医。

　　

　　临下课，这位兽医老师突然摇身一变，瞬间成了一名喜剧演员。好戏开始了。

　　

　　“听，班里有什么声音！”老师示意安静。

　　

　　大家懵逼，啥声音？

　　

　　“有电台！班里有电台！”老师声情并茂，动作夸张地把手掌放在耳后。

　　

　　那是无法修饰的一对手，能文又能武，拿得起小刀写得了板书，曾经带给猪仔儿难言的问候，曾经指点江山壮怀千古。

　　

　　“哈哈哈哈……太好玩了！”班里炸开了锅。老师再次示意安静，然后径直走向了他。

　　

　　这是送他的告别惊喜么？那种不安和期待像极了手捧暗恋女孩儿的回信正准备拆开时。

　　

　　“站起来！”他板着脸，不大像是开玩笑。

　　

　　他翻他的书包，里面除了书本只有一个弹弓。他让他站在讲台上，质问他电台藏哪儿了。

　　

　　天啊！他吓坏了，脑子里全是敌特的电视剧，这特么有可能是通敌卖国的罪啊！

　　

　　“我没有电台……”

　　

　　“你有！就是你那响了！”

　　

　　“老师你没事儿吧？”

　　

　　“你才有事儿，你摊上大事儿了！”

　　

　　他沉默了。他想不明白到底怎么了，四清运动不是结束了么？

　　

　　下课铃声救了他，清脆的铃声如同导演的一声“咔”，兽医听后停止了表演，卷起历史书扬长而去。

　　

　　他默默地走回座位，神情恍惚。同桌问他：“什么是电台？”

　　

　　几个同学帮他搬着桌椅板凳去新教室，一路上，他闷闷不乐，脑子里全是电台。一个哥们一语道破天机：“上次吃饭是不是没请他？”

　　

　　对啊！真的没有他！

　　

　　他问L为啥没有历史老师，L说那几天他休结婚假，就没叫他。

　　

　　他留级到了L的班，L对他还好，给安排了靠前的座位。作为知书达礼的文化人，其他老师自然会对那顿饭做些表示，他们不痛不痒地表示了下对他的特别关爱。比如化学老师，他把他叫去办公室，在抽屉里翻出了一本薄薄的课外习题给他。其实他更想要些高锰酸钾来自制氧气。

　　

　　复读的优势明显，他轻松变成了尖子生。中考前，他走进了L的办公室。

　　

　　“老师，我不想考中师了。”

　　

　　“当老师不好么？你的成绩考中师没问题！”

　　

　　“我要考高中，上大学。”

　　

　　L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那样的话，高中还要拼三年，如果你愿意，我支持你！上大学会让你今后有更多的选择，不像我。我跟你爹因为时代原因错过了上大学的机遇，这是一辈子的遗憾，我们的愿望就交给你来实现吧！”

　　

　　他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

　　

　　忙碌的学习没能让兽医的身影远离他的脑子，他依旧念念不忘。于是，他写了一封深情款款的信寄给他。他用了原始的加密技术将信息重新编码，不知他是否破译成功了。

　　

　　把信纸撕得粉碎。

　　

　　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喜欢老师这个职业。不是讨厌，只是不喜欢。

　　

　　噩耗传来，L已然故去。他流下了几滴怀念的眼泪。L确实挺好的，温文尔雅，脾气很好的语文老师。

　　

　　他参加工作了，体验了世界的繁华和人生的波澜。他开始凝视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时代飞越，日新月异。教师这个职业也发生了很大变化，那些离奇扯淡的故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他觉得自己感应到了某种召唤或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如同沉睡在荒野里的草籽听到了滚滚雷声。

　　

　　也许兽医是对的，他或许真有一部电台，如今他找到了正确的频率。

　　

　　他在备考教师资格证，打算做一名小学语文老师。

　　

　　他想用自己的旧电台发送爱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