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传（第81章）
第81章 夫妻印章
“一颦一笑千百媚，一丛浅淡一丛深。”
清秋气爽，当济州城内的菊花次第绽放，窗前篱下，片片金黄时，璎珞和小蝶也开始忙碌起来。
721年秋天，王维带璎珞去开封赏菊，璎珞曾答应王维，等来年菊花盛开时，她要为他酿一坛上好的菊花酒。
不知不觉间，一年便过去了。眼下正是酿菊花酒的最佳时节。璎珞吩咐小蝶采下初开的菊花和少量青翠的枝叶，与糯米、酒曲搅拌在一起，在酒坛中封上一年，明年秋天时，便可饮用。
虽然传统的菊花酒是这样制作的，但璎珞想着，如果添加一些其他配料，口感是否会更好些？
说来也巧，这天，她替王维整理书房时，刚好看到了他七夕那晚提到的那本颇为冷僻的书——南朝才子宗懔写的《荆楚岁时记》，便随手拿起，看了起来。
这本书共37篇，记载了自元旦至除夕的24个节令和时俗。璎珞翻到重阳节时，刚好有对菊花酒的详细描述：“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莲耳，饮菊花酒，令长寿……用甘菊花煎汁，用曲、米酿酒或加地黄、当归、枸杞诸药，其效更佳。”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开卷果然有益。璎珞心中欢喜，忙让小蝶去药铺采购了上好的地黄、当归、枸杞等配料，清洗干净，和菊花、糯米、酒曲搅拌充分，重新封坛……这样忙乎了半日，才发现小腿有些酸乏了。
“小姐，姑爷每回出门前，都叮嘱你不要累着。你偏偏坐不住，待会姑爷回来了，又该心疼了。”小蝶扶璎珞坐在榻上，替她轻轻捶起腿来。
“没事，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孕妇哪有那样娇贵？不过，待会他回来了，咱们还是不说为妙。”璎珞一手扶住有些酸乏的腰，一手摸了摸明显隆起的腹部，呵呵笑道。
她不想让王维为她忧心。自从她怀孕以来，原本一向淡定的王维，却常常变得不太淡定。先是忧心她吃不下东西，后来忧心她肚子大得不够快，如今则忧心她小腿有些浮肿，常叮嘱她多吃少动，安心养胎。
“小姐，说实话，我也觉得你太操心了些，难怪姑爷会担心。你想，看书最是劳神，更何况你有孕在身？你却为了酿菊花酒，一看就是半天，唉。”小蝶说的倒是实话。自打嫁给王维以来，但凡和王维有关的事，璎珞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尤其是衣衫鞋袜，吃穿用度，从来不肯少操半分心思。
璎珞笑而不答，想了想，对小蝶说：“等你将来嫁人了，便会明白，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值得你替他操心，便是世间莫大的福分。”
主仆俩正这样说话间，王维脚步匆匆地回来了。一进屋，就走到璎珞身旁，看了看她的气色，又捏了捏她的小腿，一脸关切：“璎珞，今日觉得如何？午膳吃了什么？午后可曾休息？”
“摩诘，你莫担心，我的身子我有数。对了，今天我让小蝶酿了一坛菊花酒，不过，菊花酒需酿上一年才好，今年重阳节喝不上了。明日便是重阳节，我给你做枸杞菊花糕可好？”小蝶忙识趣地退下，自去准备晚膳。
王维含笑在璎珞身旁坐下，轻轻揽过璎珞的肩，说：“你身子弱，要自己懂得保养才是。明日过节，官员休沐，我不用去府衙，可以在家好好陪你。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璎珞心中欢喜，刚想点头称好，但转念一想，重阳节本应登高望远，如果在家歇着，岂不辜负了这大好秋色？
于是，她在王维怀里蹭了蹭，略带撒娇道：“明日我想去爬山，看层林尽染、红枫遍野，可好？”
璎珞以为王维会像平日一样“连哄带骗”地婉言拒绝，不料，这一回，他倒是点头同意了，还在她耳畔笑道：“你若想去，我陪你去便是，只是不能累着。”
璎珞心中甚是惊讶，便抬眼看他，刚好王维也正低头看她，明亮的眸子里都是笑意，一字一句地说：“明日是什么日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一瞬间，璎珞心中了然。是了，明日不仅是重阳节，更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没想到，他记得这般牢。
璎珞心头一阵甜蜜，靠在王维肩头，垂眸笑道：“说起来，咱们和重阳节真是有缘。旁的不说，你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也算是咱们的良媒呢。”
王维将下颌抵在璎珞光洁的额头上，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璎珞的长发。良久之后，满足地叹了口气，说：“璎珞，和你在一起后，无论身在何方，我都不再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了。”
璎珞心中一暖，在王维怀里点了点头，说：“我也是。”
王维似乎想起了什么，坐直身子，一脸得意地对璎珞说：“璎珞，我有样东西要给你。”说着，便快步往书房走去。
璎珞心中一阵好奇，低头一想，才明白一些端倪。王维最近似乎格外忙碌。每日用罢晚膳，总让她先去安歇，他则一头扎进书房，常常忙到三更才肯安歇。每每问他在忙什么，他总是笑而不答，还说过几日自然会告诉她……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王维已经笑盈盈地走到她面前，从青色袖袍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递到璎珞手中。
璎珞笑着看了王维一眼，低头打开木匣，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套两枚用上好玉石雕刻的印章。璎珞拿起其中一枚，上面用朱文刻了“执子之手”四字，再拿起另一枚，则用白文刻了“与子偕老”四字，用的都是王维擅长的隶书，浑厚庄重，古朴雅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璎珞情不自禁地柔声念了两遍，只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里，竟是无限深情、无限缠绵，眼眶一热，鼻子竟有些酸胀。
王维俯下身子，握住璎珞的双手，说：“你曾说《诗经》三百篇，最爱这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易经》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可谓两九相重，故曰'重阳’，有天长地久之意。明日是咱们在一起一周年的日子，我很久不曾刻过印章，难免有些手生，不知你可欢喜？”
璎珞悄悄抹了抹眼角，再抬头时，明亮的双眸里仿佛盛满了秋日的飒朗阳光，嫣然笑道：“摩诘，难为你了。”
王维拿过一张信笺和一盒印泥，将两枚印章分别印在信笺上，含笑道：“璎珞，这是一对夫妻印。你存一枚，我存一枚，将来看到这两个印章，自然便知是你我了。”
“嗯，见字如面，见印如晤。”璎珞拿起那枚刻着“与子偕老”的印章，仔细端详，爱不释手。心里不禁暗忖，如果尚未成亲时便有了这枚印章，该有多好。不过，现在有了也为时不晚，将来总有机会给他写信的，不是么？
王维携了璎珞的手，并肩驻足窗边，一起眺望远方。此时，秋阳不骄，秋风不烈，裹挟着淡雅菊花香味的秋风，从支起的窗棂间徐徐吹了进来。
璎珞的长发不时拂到王维脸上，痒痒的，柔柔的。王维不禁低头看着璎珞，心中一阵感慨。
再过几个月，他们的孩子就要来到人间。今后，他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待很多年后，当他和璎珞不再年轻、儿孙满堂时，想起722年的这个重阳节，是否会有白驹过隙、光阴如梭之感？
再长的岁月，一旦成了回忆，便都成了弹指刹那。与其将来留下遗憾，不如珍惜眼前的每一天、当下的每一刻。
这样想着，白天收到李龟年信笺时偶尔冒泡的失意和惆怅，似乎也就烟消云散了。身逢盛世，只要顺势而为，不强求，不妄念，便可以平平安安过一生。而这，不正是他和璎珞共同期盼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
想明白了这些，其他那些所谓重要的事，其实都可以一笑而过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