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我的大学1979(六)
六
每天吃过晚饭后去散步是我们的习惯了。有一天,我和柳祖交、吕为苗三人去散步。刚一走出校门口,他们就开始吟诗了,你一句,我一句的,你问我答,你背我接,边走边背。他们吟的都是毛主席的诗,可我只是默默无言,听他们的吟诵,有时我也会接上几句。
夕阳还没有下山,仍然发着强烈的光,汗从身体里渗了出来,柳祖交手捏一把用篾打的0.15元钱买来的扇子(那时很流行这种扇子)边走边吟,来到了公路上,更热了!我建议回去,柳祖交的心里本来不愿到公路上去溜达,就说:“回去好了,太热了。”可吕为苗还想固执,见我俩都这样,也就转回来了。回来时,也同样在吟着诗,一直到南面的小溪边才停歇。他们两人把毛主席的36首全会背了。可我能背的不多。原来读过的几首都忘记了。我这时才想起,要背诵毛主席的诗篇。散步回来后,就上寝室里取出了《毛主席诗词选》进行吟诵。当晚就背了两首,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愉快。
政治课这学期上的是哲学。上完后,马品球老师要求同学们写一篇论文作为政治成绩的补充。经过两天两夜奋战,我的政治论文终于完成了。我的论文写的是我在写作过程中关于理性认识和感性认识的理解。我兴高采烈地拿着文章来到马品球老师房间里,请马老师批阅。马老师可能是那天的心情不佳,我进去后虽然也满脸堆了笑,但愁态仍见于形。他是一个清瘦的老师,脸上干巴巴的没有多少肉,颧骨突出,棱线分明,门牙外突,一副玳瑁眼镜更显出了他的老态,他讲的不全是东阳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腔调,据他自己在课堂上讲,早先他曾在宁波等地教过书,他教课时声音宏亮,中气十足。由于政治这门课的特色,如果没有一些事例来补充润色,这种课会讲得很枯燥的。他肚子里的才能是有的,就是没有吸引人的口才。由于缺乏讲课的艺术性,很多人都不喜欢听他的课。我听了也确实很模糊,他上课的时候,同学们不是看小说,就是在做别的自己所喜欢的事。
他今天的脸色总与往常不一样,我想退出来,但他已向我打过招呼了,我也没法退出来。我说明了来意,他放下正在备课的笔,仔仔细细把我的文章看了两遍。他在看的时候,我的心里惴惴不安,我也不敢言语,只是直直地站着,等待着他的发落。
好一段时间,足有五分多钟,他才仰起头说:“你这里的观点不明确,你连什么是感性认识,什么是理性认识的概念都没有搞清楚,概念模糊。”他摘下了眼镜,毫不客气地说:“你这篇论文是失败的。”
我心里一惊:这是我花了两天两夜的心血啊!谢天谢地,总算口里没有说出来。我仍然恭敬地站立着,耳朵听到了下面的话:
“我知道,你是写作兴趣的成员之一,你要搞创作是好的,也是可贵的。但你在没有学好学校里规定的课程的情况下搞创作,这是不好的。作为学生首先要学好规定的课程。”
“感性认识是自己在实践中直接获得的经验,你把它的特点理解为理性认识了。你上课没有认真听过吧?”
我忍不住,说了一句,“马老师,我觉得政治课很枯燥。”
谁知他听了我这一句话,惹得他气呼呼的,双手往腰上一叉,脸色骤地变了色,瘦削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直暴,大声说:
“老实说,大学里像我这样教课的老师是没有的了,浙师院金华分校,我都是了解的,平良心说,我这样教,如果是枯燥,问题可不在我身上了。而要你们自己自身去找毛病了,你去问问其他同学,是不是我讲的听不懂?我讲得枯燥?……”
而且声音也越来越大了。
我只好听着,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站着,听着老师训斥。他后来也平了下来,仔细地给我补了一课:说感性认识是自己直接获得的经验,理性认识是经过自己头脑综合分析的产物。
我并没有埋怨他对我发了脾气,相反,我很感动,我倒是很感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