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围作品｜傅博：清明时节雨
霏霏的雨，在灰色的天底下织着斜斜的网……
清明这天，林小岚和爸爸妈妈奶奶回故乡扫墓。之前也去过，但那时太小，几乎没留什么印象。
祭扫结束，爸爸妈妈要会会当年的老同学，先走了。
目睹了这么多亲人、熟悉的人和不熟悉的人的坟墓，奶奶有颇多的伤感。她觉得累，就坐在墓园凉亭里的石凳上。林小岚看出奶奶的忧伤，没有跟爸爸妈妈走，她陪着奶奶。
远山如水墨画般的蒙眬，小道边、坟头上的青草尖子挑着晶莹的水滴。奶奶一边捶打着腰部一边轻轻地叹着气。
没有牧童骑着牛儿悠悠地在绿色中移动，但金色的迎春花丛中一堆牛粪还是让林小岚忆起了那幅年代久远的图画，只可惜没有酒招儿在翠绿的树梢间招摇。
烟雨蒙蒙。林小岚在心头吟诵着杜牧的《清明》，只不过是另外的版本——语文老师教她们略作重组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林小岚很惊奇，这古诗中描画的不就是眼前的景色？林小岚再次一一对照。当看到在阴云间静静地画着弧线的高压电缆，她笑了：呵呵，时光如流水，毕竟是生活在今天……
林小岚收回视线，望着墓前石阶上摆放着的鲜花、苹果、点心、酒瓶子……两支蜡烛熄灭了，一炷香也不再有袅袅的烟束。虽然红红绿绿的一片，但全被雨水淋得透湿。
她问：“奶奶，太爷爷已经死了，他已经不能看见并享用这些了，我们摆放着有意义吗？这是不是浪费呀？”
奶奶神情凝重地告诉她：“小岚，当然有意义呀！我们用这种方式来和他老人家亲近……”
林小岚顿悟，她打断奶奶的话：“奶奶，我明白了。太爷爷虽然去世了，我们来看他，给他摆放吃的，说明他虽然不在人世，但仍是我们家庭中的重要成员。在我们的心里，他还活着！”
奶奶点点头：“对。这不是浪费。孩子，要止住心头的思念和悲痛，有时是需要借助一下物质上的东西的。”
林小岚靠着奶奶的肩，说：“我以前一直以为'扫墓’就是把坟墓简单地打扫一下。没想到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对坟墓进行整理维修，摆放供品，以此来表达我们对先人的思念。这个活动很重要。特别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应该参加祭扫，好让我们记住他们，尊重他们，沿着他们的路往前走。”
墓园是最近几年修建的。以前村里的坟墓是四散在田间野外，为统一规划用地，全都迁移到这曾经的荒山坡上了。林小岚的太爷爷曾在京城为官，他的坟墓矗立在墓园的正中央。
奶奶告诉林小岚，太爷爷离开家乡就没回来过。最终的回归是一盒骨灰。他用这种方式叶落归根。……家乡人几十年都没有去找过他。只是文革期间有次批斗一个地主分子时，向他求证过一件事——那老地主柳财记是否夺走过他家祖传的一只玉佩？没想到太爷爷的回复是“纯属小孩子之间闹着玩，与阶级斗争无关。”因此，那老地主躲过一劫……
雨仍纷纷扬扬地下着，墓园仍被笼上了轻纱。又开来了一辆小汽车，林小岚眼尖，一下子看到下来的人中有她班上的同学柳临风。林小岚大声喊：“柳临风！”柳临风回头一看，非常惊讶：“林小岚，你怎么在这里儿呀？”呵呵，在一个班上同学近三年，而且是好朋友，没想到竟然还是同乡！
柳临风飞跑过来，当他看到墓碑上的名字时，稍稍楞了一下。他马上折返回到他们停车的地点——墓园的的西北角。
奶奶是个细心的人。她家的车停在西北方向的停车场。沿途她也曾看过一些墓碑，她记得西北角是柳财记的坟墓。
奶奶望着柳临风的背影，似乎仍有些愤愤然：“他太爷爷是个老地主。很坏的……”
林小岚制止奶奶的数落：“奶奶，几十年都过去了，您还记着仇恨呐。……太爷爷当年可没怎么在意的。”
奶奶正告她：“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小岚，你懂吗？”
林小岚也严肃地望着奶奶：“奶奶，我没见过老地主。我只知道柳临风是个很好的同学。您的过去不是我的过去……我生活在现在，我面向未来！”
正说着，柳临风又朝她们走来了，后面还跟着他的爷爷。奶奶感到事情不妙——莫非他们要来继续往日的斗争？她认为这是没有必要的，没有意义的，她想避开。然而，在冰冷的石头凳子上坐得太久，寒气入侵，她的双腿已经无法动弹了。小岚发现了奶奶的惊慌与焦急，感到十分诧异：“奶奶，您怎么啦？不舒服吗？”
奶奶实话实说：“我腰病犯了，双腿已不能动了……他们来了，我们要避开。你爸爸妈妈不在这里。我不希望你们小孩子卷入一场斗争之中……”
林小岚一把扶住奶奶：“我帮您站立起来……柳临风是很优秀的学生，也是我的好朋友；他的爷爷我也曾见过，很慈祥。不会有斗争的，没必要避开他们。”
奶奶摸着林小岚的头，又叹了口气：“你太小了，把复杂的……看得太简单了！”
林家祖孙过来了，虽然表情严肃，但看得出来，和善和友好写在眉宇间。柳临风的双手还捧着一件东西，用绸布包着。
奶奶暗暗一惊，但她没有思想准备，不知该如何接待。然而，她必须站起来迎上去，这是最起码的礼节。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
柳临风的爷爷走到林小岚太爷爷的墓前。他先深深鞠了三个躬，然后转身对奶奶说：“您是林家嫂子？我，是柳家老三。呵呵，听我们家的临风说，他和您家的林小岚是同班同学，是好朋友。小岚很优秀，连续五年都是班长。真没想到呀，我们住在同一座城市里……”
林小岚迎上去，说：“柳爷爷，我奶奶的腰病犯了，她无法站起来。谢谢你们对我太爷爷表示敬意！”
柳爷爷对奶奶说：“林家嫂子，您家有一祖传的玉佩在我父亲手里，家父临终时一再嘱咐，一定要将这块玉佩归还给你们。他说，如果实在碰不到林家的人，就将玉佩埋进林叔叔的坟头……今天，终于见到你们了！”
柳临风手里的绸布包打开了，果然是一块玉佩！
林小岚接过来，是一条墨绿色的龙。
奶奶眼睛潮湿了，她连声道着谢。
要离开了。见林小岚扶着奶奶，柳临风也连忙上前搀着，还热情地说：“林奶奶，我们一起走吧！”柳爷爷顺手拎起了奶奶的包包，撑开了伞，说：“我们把您送上车。”
于是，一行人出了凉亭，走在清明时节的雨雾中……
(作者：傅博，湖北省黄陂一中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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