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旺:日 历 牌 子 中 的 父 亲
日历牌子中的父亲
郭宏旺
领导老总们的案头常常会有一册台历,应该很精致,上面却不见得会记多少东西。我的书案上也有一册台历,备注的尽是朋友亲戚办喜事的日期,不能忘了准时赴宴随份子钱。老家老屋的墙上年年都会挂一本日历,巴掌大小或者更大一点儿。
父亲曾经一直离不开日历。
父亲时间观念很强,所以他一生中几乎没有离开日历,父亲也十分喜欢日历,就是挂墙上的那种小日历,不是台历。
对于闲散的人,时间没有什么痕迹,而对于父亲,时间一定是有序的清晰的。
每年元旦时候,父亲便进县城或从小上门的小商贩手里购下一本日历,大小不要紧,纸张好坏也不要紧,只要有数字儿和文字并且准确就好。
炉筒子旁边的白土墙上镶一枚铁钉子,拴一根毛线。父亲把日历挂钉子上,用一金属夹子夹住封面,跟毛线连起来扎在钉子上,过一天,翻一页,夹一页上去,上头一天天地厚,下头一天天地薄。父亲不喜欢一张张地撕日历,一年到头后,日历取下来,有点打卷儿还蒙了不少灰尘,但还是完整的。捋捋压一压,父亲把它放在红洋柜上的大红梳头匣子上。不知道父亲留它做什么用。
父亲的日历大有用处。
父亲每年的日历上有不少记录。关于庄稼的,关于家里账目的。
牛槽洼,收多少多少斤黍子。
元宝地,收多少多少莜麦。
后八里油坊,取了多少胡油。还欠多少多少麻糁没有取。
连仁调兑走几斤几斤谷种子。
哪一天,抓回猪娃子。
哪一天,毛驴下了驴驹子。
父亲的账目一直清楚,正如他的脑子和记忆一贯的清晰。
电视机上看天气预报,日历上看节令,记点小账,父亲甚至在那枚钉子上拴了一小截铅笔头儿,用着方便。
日子一年年地流过,日历一本接着下一本。谁也不会留意究竟用过了多少本,只是我们很快变老了,父亲母亲更老了。
晚年的父亲再种不了庄稼,可电视仍然看,日历年年换,还会记一些东西在上面,但明显内容少得多了。
拴仁租地3亩。
军子租地两垧。
西湾,今年该种山药蛋。
皮裤裆,该种胡麻。
可种地的人不再是他了,那只是他心中的想法,父亲力不从心了。父亲能用的最大的力气就是抠一圈儿小麻将。抠麻将不需要看啥日历,记住几点钟就足够了。父亲打麻将常输少赢,所以在老麻友们中倍受喜欢。输的时候父亲掏现钱,赢得时候却老有人说钱不够先赊账哇,下次耍再顶账,父亲平时爱记账,但这种账父亲肯定不会记在日历牌儿上。父亲是很不适合打麻将耍钱的,心眼太直没有弯弯绕,更不会打伙牌,听也没有听说过有这猫腻。打麻将耍钱那营生历来也是精水狡诈人耍的东西,父亲只是爱玩几把,就是爱玩两圈儿,没别的说法。
哦,父亲应该是我们村子里唯一会刻印章的人,也就是刻戳子。刻戳子的刀特别锋利,好几次我把指头儿肚子戳出了血,不敢吭声儿。父亲给别人刻章,也给自己刻一两枚,不一定精致,反正齐齐整整的。起初分粮的时候,农业社账本上要盖父亲的章,后来不分粮了,父亲会给新日历盖个章。但不是盖在日历的平面儿,而是盖在日历左右或者下侧的纸棱子上,日历合起来,章变小了,散开,章就变大变模糊了。但父亲也不是搞书画的,为啥也要这样盖个章,我好像不大明白。
现在父亲终于不用日历了。他脊背下的大地和随时仰望的日月星辰是父亲能用的巨大罗盘。
每年除夕傍晚,我用一个纸包,一串小鞭,把父亲请回家来。半个月后,我用那个纸包,一根火柴,和空旷寂寥的两声二踢脚把父亲送走。
年年这般,父亲肯定又在想:唉,你这,真没啥意思……
2021.1.26
日历中的父亲
作者 郭宏旺
中学英语教师
山西省作协会员
左云县民间文艺家协会成员
出版作品集《梦回十里河》
作品集《左云味道》付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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