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芳记 | 百 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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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 合
文|汪芳记
中医有一种病叫“百合病”。百合病跟百合没有关系,也有关系。
百合病既不是百年好合的病,也不是百年合不好的病。因为有百合呢。
一千八百多年前的医圣张仲景说:“百合病者,百脉一宗,悉致其病也。意欲食,复不能食,常默然,欲卧不能卧,欲行不能行;饮食或有美时,或有不用闻食臭时;如寒无寒,如热无热;口苦,小便赤;诸药不能治,得药则剧吐利。如有神灵者,而身形如和,其脉微微。”一大段之乎者也,翻成现代白话就是:坐、行、卧、食惧不安,浑身不舒服又找不出具体哪一个地方真有毛病。张仲景说,如果真遇到这样的情况,就可以用百合来治疗,方名叫“百合地黄汤”。百合地黄汤只有两味药,一味是百合,一味是生地。原方是百合七枚,生地黄汁一升。用法稍微有点麻烦:百合水洗后先浸一宿,浸到有白沫出,去水,再取泉水两升,煎取一升,去百合渣,与地黄汁相混合再煎,煎到一升五合,分次温服。需要说明的是,汉晋时代的度量衡与现在完全不是一码事,张仲景口中的“一升”约合现在200毫升,一副百合地黄汤煎成功后的药汁一升五合相当于300毫升,与现代人每副中药煎煮量差不多。差的是现代人煎药,绝难做到仲景说的那样细致。木心先生说,从前的车马很慢,读张仲景医书,从前煎一副药也很慢。张仲景的要求还有一点现在无法做到,没有泉水。这年头,哪里还有清冽的泉水?百合地黄汤煮用泉水,据说是取泉水得水土纯阴之气上行入肺以清水之上源,使热邪从小便出。中医的玄妙,尽管不能迂腐为鲁迅先生调侃的“经霜三年的甘蔗,蟋蟀要原对的”,但有些讲究不是平白无故。鲁迅愤世嫉俗,新文化运动那一代人,当时把对中医的恶当成时髦,都值得检讨。
这种坐不想坐,睡不想睡,吃不想吃,寒不是寒,热不是热,忧心忡忡,燥扰不安的病,现代叫神经官能症。所谓神经官能症,就是现代医学仪器无法检查出器质性病变而客观存在症状的疾病。当年上学时老师讲,诊断神经官能症绝不能草率,一定要把五脏六腑排查个干干净净。不排查干干净净,不能说是神经官能症。张仲景时代只有望闻问加三个指头切,他不知道有什么神经官能症,说是百合病。他的观点是:百合色白入肺,其花下覆如钟,与肺脏之下覆类似;其根多瓣而合为一,那一瓣瓣鳞片正像一片片肺叶,所以有效。这种取类比象,巧合?还是真有道理?所以,很多时候不要与中医言必谈什么“科学”。中医是浸泡在哲学中长大的。对于一棵树来说,哲学是树根,科学只是一树枝耳。
百合为百合科植物百合、细叶百合、麝香百合及其同属多种植物鳞茎的鳞叶,因其鳞茎以众瓣合成故名,所谓“百年好合”就是借这种象征意义。植物学上叫“百合”的很多,但不是所有的百合都入药。《百草镜》云:百合,白花者入药,红花者名山丹,黄花者名夜合,今惟作盆玩,不入药。百合的别名很多,所有的别名都没有“百合”通俗而又有意蕴。
实际上临床百合病并不多,百合地黄汤使用很少,但百合入药并不少。本草习惯认为,百合甘凉柔润,性滑利,除了作为食用以外,其入药功在润肺止咳和清心安神,兼有利气的作用,阴虚肺燥的干咳,传染病恢复期的虚烦,还有久久难愈的溃疡病都可以选择使用。《红楼梦》林黛玉患肺结核咳嗽,贾府的那个保健医生王太医说:“六脉皆弦,因平时郁结所致。”又说:“这病时常应得头晕,减饮食,多梦。每到五更,必醒个几次;即日间听见不干自己的事,也必要动气,且多疑多惧。不知者疑为性情乖诞,其实因肝阴亏损,心气衰耗,都是这个病在那里作怪。” 所以给的处方是先用黑逍遥散以开其先,复用归肺固金以继其后。黑逍遥即逍遥散加熟地,养血疏肝,健脾和中。“归肺固金”曹雪芹没有说方子,用百合固金汤正合适,养肺阴,滋肾阴,疗虚火,现如今这方子还是治疗肺结核干咳、潮热、盗汗之有效方,君药就是百合。
百合治疗结核病有一个传说故事,说是古时东海有一伙海盗,把百余人儿童妇女掳到一座孤岛,第二天海盗出海,狂风大作,掀翻了贼船,全被淹死。那些孤岛上的妇女儿童与外界隔绝,没有粮食,只能寻野菜充饥,正好其时岛上长着一种开白色喇叭花的植物,它的根部有一个白色、圆圆似“蒜头”的东西,食之爽口,于是便挖来充饥,吃了一段时间,不仅人没有被饿死,原先患肺痨咳血的人也恢复了健康。后来,这群人被救了回来,并把这种救命的野草带回去栽种。因这野草救活遇难者百多人,就取名“百活”,久之变成了“百合”……故事估计是杜撰的,完全照着百合药用的模子去定制,但在抗痨药没有发现、结核病还当成绝症时,百合治疗肺痨的确是常用药。即便是现在,作为调理结核病人身体也不失于一种食药两用佳品。
百合还有一个故事。《集异记》载:山东兖州徂徕山有一座寺庙,名叫光化寺。有位书生长年在此读书,某一个凉爽的夏日,书生盯着寺庙的壁画出神,忽见走来一位美丽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姿色绝异。他询问女子:“从哪里来?”女子笑着说:“家在山前。”书生心里明知山前没有这女子,但并没有怀疑她是妖怪,心里特别喜欢她的眉眼,又是挑逗,又是说笑,把她带到室内,交欢结义,情意绵绵,难舍难分。白衣少女对书生说:“你不因为我是村野之人而瞧不起我,我坚决要永远侍奉你。但是今晚我必须离去,等我再回来时,我俩就能永不分离了。”书生心中不舍,千方百计挽留,到底留不住,只好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件宝贝——白玉指环送给她,并对她说:“希望你见到它就能赶快回来。”于是,便送她离开。临别时,她说:“恐怕我家里有人来接我,你先回去吧!”书生就爬上寺庙的门楼,隐身目送。白衣少女大约走出百步左右,忽然一下就不见了。书生暗暗记住少女消失的地方,径直跑去寻找。寺前平阔数里,小树小草,一根头发都不能隐藏,他找不到少女的踪迹。天将黑时,他见草中有一株百合苗,白花绝美,就把它挖了出来。那百合根茎如拱,非常瑰异。书生将百合拿回屋后,才发现那只白玉指环就裹在这株百合里。书生惊诧悔恨不已,人变得恍恍惚惚一病不起,十几天后便一命呜呼。
人妖情未了。清凉世界,欲望红尘,才子与佳人的另类演绎,百年不好合,多少有点悲情。百合啊,百合。
进入阳历十月,秋风长了翅膀,从一块土地到另一块土地。风气如熏,所经之处叶儿黄了,茎儿秃了,枝上的果实儿拍拍落在地上。
潦水尽,寒潭清,大地立马删繁就简苍寮起来。百合瓣儿也被农人从黄土地弄醒,洗净泥土,剥开鳞片,开水蒸煮,清洗晒干后整装待发。
曾经它那枝头绚丽的花、青翠的叶像做了一场春梦,萎谢在轻寒中。
世上没有永恒。再绚丽也抵挡不住时间的锈蚀。百合蒜瓣也知道自己如花如叶的命运。
你“在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