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腾格里的一滴眼泪

南湖，腾格里的一滴眼泪

拜电子地图所赐，看地图成了我消耗大量时间的方式。这种直观的观察方式，对于关注地球和周边环境的人来说，再方便不过了。山川河流还是大洋大洲，都能尽收屏幕之间，甚至于沟沟坎坎和道路村落，也能看得分明。生活在沙漠边缘，那些连绵不绝的沙漠，如果你置身其中，真不知尽头在何处，在高处俯瞰，就有跳出世界的感觉。我觉得对于荒漠化的关注，有一个前提必须搞清楚：何为沙漠，何为沙地？就目前人类的认识和能力局限，改变沙漠现状显然是值得商榷的一件事，控制荒漠化加剧的出路，更多的就是对人类活动和人类必须继续存在下去的地域范围内，执行尽可能有持续性和对周边环境影响做到耦合的一些措施。我在这里要说的就是：向沙漠进军的口号是要不得的，和沙地和谐相处才是当下可能的出路。腾格里是沙漠还是沙地？这里没有必要以文字的形式，对腾格里的总体状况进行描述，看地图会更加直观全面，而且也更能适应现代人获取信息的接受方式。我要说的是腾格里的一小块地方，虽然不能做显微镜下的切片观察，至少，通过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样本，是不是可以对腾格里自然变迁有一个形象的认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现在的民勤县南湖镇的前身，还是直属的牧业大队。从县城到南湖还没有通达的公路。县上的干部要到牧业大队，先是乘坐农用拖拉机自县城出发，到汤家海子盐池，然后再骑骆驼，翻越无数个沙丘，最终到牧业大队的核心地带——邓马营湖。今天的公路距离县城只有不到七十公里，那时候可是起早贪黑一天的路程，这尚且还是县上的干部在有保障的情况下的实际境遇，如果是那里的牧民要骑了骆驼到县城办事，可能花费的时间更要多了。以四五十年的时间跨度来考察地理和生态的变迁，在沙漠地带还是具有通过对比加以说明的价值的。如果因为水源分配和大规模农业开垦等因素叠加，在一个人有限的生命中，也能完整的看到一场沧海桑田的地理变迁演进剧目。

南湖牧业大队虽然是以牧为主，但也有庄稼垦植，粮食蔬菜也不用仰仗外界的供应。闭环的自然经济形态，在这块交通不便的封闭地带，也形成了有效的供应链。寂静的沙漠依靠骆驼作为沟通外界舟楫，驼队走出的道路上如果有动静，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凭借目力所及的观察，得出大概的结论。

下乡的队伍在月黑风高的疲惫中赶到牧业大队，竟然有热腾腾的饮食和算得上周到的接待，在今天的人们来说就有点意外和惊喜，可是在当时，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必然。从哪个方向在哪个时间段有什么样的人来干什么事，都会是在计划之中必然又发生的，只是时间会有点儿模糊，但从来不会缺席。

在空中俯瞰的角度，作为湖积盆地的南湖镇，也就是广义名称上的邓马营湖，就像是遗落在沙漠中的一片树叶，这片树叶的脉络，还顽强的保持着绿色的纹理，而叶肉已经支离破碎，显示出一只贪吃的蚕儿用餐的痕迹。湖积盆地是海子干涸后的地貌，在这之前，因为聚集了降雨和地下水的暗流涌动，这里曾是一片汪洋泽国，也就有了邓马营湖名称和故事的由来。可惜沙漠四面八方的阻隔，这故事没有详细的版本流传，未来是不是要终究消失在沙漠驾驭着大风的千军万马包围之中？航空的高度继续抬升，这片树叶的纹理渐渐模糊，在夏季庄稼旺盛的时候，沙海中的一抹绿色，宛若黄沙中镶嵌的一颗碧绿的钻石，更像是一只深不可测的眼眸，满含着期待的泪水。

如今，南湖镇也有了七站八所的机构设置，像样的街道上有了衣食住行就医通讯的各样服务机构，镇区的绿化也开始学习城市的模样，拔地而起的居民楼成为新的地标。而在更为广阔的平坦土地上，阡陌纵横的农田规划整齐灌溉设施齐全，完全是大农场才有的气概。自然，作为民勤县和凉州区的交接地带，对邓马营湖的开发利用，让这一片土地开始热闹起来，而且随着移民搬迁的到来，这里将是一块发展农业的新的处女地，作为牧业的功能将会成为历史的遗迹。交通也把这一块封闭的土地和外界连接起来，通向武威市一区三县的道路和连接阿左旗的公路在这里交汇，无论是省道235线还是千里甘蒙大林带治沙公路上，通行的车辆时有经过，打破了沙漠往昔的寂静。在道路的两边，绿化林带以外，更大的草格网不断延伸，在不再随意流动的沙丘上，低矮而朴素的沙漠植被渐成气候，不知名的飞鸟，悄然爬行的沙生动物，正在把更多的生机活力填补到牛羊不能感知的细碎空间里。

便捷化的交通打破了往昔悠然的牧歌意象，或者我们也可以说，作为一个封闭的区域，这里也从来不是典型的游牧聚落。从饮食到习性，和民勤境内的其他村落，更是有相通之处，只是这里更要依靠沙生植被，农业化水平也相对更低。如何加工面食、储存蔬菜副食、冬季取暖和随着节气安排生产，都和民勤的习俗大致相同。现在，这里的农业已经实现了规模化种植，到时其他的乡镇，责任田还没有调整为大面积的条田，显得有点小家子气。

一块被沙漠完全包围的极小盆地，如果没有农业，仅仅是靠着渐渐萎缩的水草，粗放的牧业不会持续，随着自然环境的更加恶化，必然很快的陷入沙进人退的死循环中。而要在这里开发利用，最终造就成一片人类生活的绿洲，未来的出路就是要借鉴更加成熟的治沙经验，更好的学会与沙漠相处，善待沙漠就是敬畏自然的最好方式吧。把这块高处看起来所呈现的一点眼泪，渐渐变为可以细致观察的一块绿色宝石，再变成可以放眼瞭望的绿洲，最终成为人类生存的家园，这是由远及近的观察，更是一次对自然诚意的巡礼，这会是南湖最终的希望吗？我们曾经在有限的几十年里看到过树木大批枯死，河流完全干涸，村庄被掩埋，耕地无法耕种的变迁，我们是否也会在未来的几十年看到良田阡陌和市镇繁华，在曾经干涸的海子上建成，如一块插在腾格里深处的楔子，让荒漠化止步于我们的脚下？

在邓马营湖，人们的希望越来越大。

2021年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