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海椒面铺子
作者 ▏张浩明
几十年前，我还在读小学时，记得大科甲巷与春熙路东段相接处，又临近青年宫电影院附近，有两家卖海椒面的铺子。一家在街这边，一家在街那边，那时大科甲巷本不宽，两家铺子的老板娘向对方一望，好像鼻子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
两家铺子都小，进深也浅，可能不足六尺，抵拢就是一面白中带黑，石灰脱落的砖墙。砖墙的左侧摆了个木梯可以上楼。右侧的角落里有个坑，坑里嵌进一个硕大的青石碓窝，上头配装了一个用木棒连着箍得很紧的圆石头，也叫碓窝锤锤，末端可用人当动力。一个很壮的男人正踩着，踩一下发出轰的一声响，再踩一下又发出一次，节奏慢悠悠的。踩时手中还捏着一把细长的铁铲以便翻造，这种手脚并用的劳作，正把一截截的干海椒舂成面子。风吹过，路人还能闻到有种辣中带香的味儿……
门口破旧的柜台上，用两个大的土陶盆子堆满了自己舂的海椒面，形状如同一座山峰。两个土陶盆中间，还摆有一个小的土陶罐，内装花椒面，还加了盖子以免跑味。
两个海椒面铺子的格局摆放几乎一模一样，门楣上也无招牌字号，但周围的人都叫它“兄弟海椒面铺”。
因为这两家小小的海椒面铺子是俩兄弟经营的，有的还说俩人是双胞胎，因为他们个子五官就像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不同的是老板娘的样子有差别，一个肤色白而胖，一个肤色黑而胖，生意的经营格局是男人管舂海椒面，女人站柜台卖海椒面。柜台上有一摞黄颜色的包装纸，还有一杆新崭崭的秤。
而我和大多小字辈来买海椒面的，却喜欢把这两家铺子，分别叫作白胖海椒面和黑胖海椒面，这种叫法来自这俩个老板娘的形貌特点，说起上口又觉好耍。
听说这兄弟俩祖上两三代人都是干此营生的，早年在新都的石板滩镇上干，兄弟俩有志向，双双进军到市内的繁华的大科甲巷口，两家铺子对着干，开始波澜不惊，也相安无事，反正比石板滩镇上的生意强多了。
那时我家住小科甲巷一院落，母亲叫我去买海椒面，我都在这俩家买。那儿年辰卖海椒面的铺铺，为了招徕顾客，凡对来买海椒面的不管买多买少，称好秤后都要用一把自制的小木瓢儿舀点花椒面洒进去，并说自家花椒面如何麻得好。
我每次去都买二两，两家铺子都轮流照顾，两家海椒面的价钱质量都差不多。
可是没多久，渐渐地有了些变化。
记得有次我去白胖老板娘那儿买，她小声地对我说，小同学，今后就在我们铺子上买，甭去对门子那家，那家的秤不夠，我称的秤都是望翘翘的！
什么叫望翘翘？
那时用的老秤都是由秤杆秤盘秤坨组成，用时手提秤杆，秤盘装卖的东西，秤坨用根细线吊起，压在秤杆的刻度上，秤杆若向上翘证明份量足夠还有多，若平则刚好，枰杆向下垂则份量不足。
白胖老板娘说“望翘翘”，是否意味着两家的战火从此开始？
有天我在小科甲巷口，遇见了住对门院子的同窗邹同学，他拿着一小包东西往鼻子上凑，并自言自语地说是，嗯，是有点香！原来他买了半斤海椒面回来。我问他在哪个铺子买的，他说黑胖的那家。邹同学还说，那黑胖孃孃告诉他，她家铺子卖的海椒面是加了芝麻的，特别香！对门子那家没加芝麻，不香！
嘿嘿嘿，邹同学笑出声来，还说这下我的“冬季补品”味道更鲜了，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手舞脚蹈。
什么叫“冬季补品”？
那年月上小学三四年级的男女娃娃，背着大人，在冬天上学时大都爱带一种零食，就是用纸包点干海椒面，再加点白糖搅转均匀，下课时打开纸包，用舌头舔点，辣中带点甜味，你尝我的，我尝你的，辣得一阵嘘嘘甚至出汗，感觉很好玩。这下邹同学的“冬季补品”有了芝麻香味，当然使他得意高兴了。
我要他把那包海椒面给我闻闻，果然有芝麻的香味。我又说，白胖老板娘告诉我，黑胖铺子的秤不夠！
白胖铺子不加芝麻就乱说黑胖的秤不夠，我才不信这些！邹同学最后还添了一句，说黑胖孃孃笑起来牙齿很白！
我说她人黑嘛！
用现在的话说，邹同学显然是黑胖孃孃的粉丝。
不知是否芝麻会说话。
没多久，白胖铺子的海椒面也加了芝麻，加之秤称得“望翘翘”，去她家铺子光顾的人明显增多。于是黑胖孃孃又说白胖孃孃的花椒不麻，她家的花椒是资格的“大红袍”，顶好的花椒！
看来战火继续升级。
于是白胖和黑胖两家海椒面铺子，就开始了互相“倒炉子”，即背后说对方的坏话。由于太知根知底，什么底火都抽了。你说我花椒不好，我就说你芝麻发霉。你说我秤不够，我就说你秤有假。你说我炒干海椒截截清油放得少，我说你根本不放油，放的也是油脚子，你说我碓窝脏了不打整，我说你对窝锤锤不光生，要掉沙沙……
凡上两家买海椒面的顾主都能听到她们说对方的坏话，叫他们就在自己这家买，别去对门子那家！日子久了，弄得上门的顾客不知所云，到底该听哪家的？到底是哪家好？还是两家差不多，还是两家都不好！？
人们越来越搞不明白了。
就这样，俩家都用这等“下烂药”手段去搞垮对方，弄死对方，能达到心想的目标吗？
听说有天白胖和黑胖俩个老板娘还隔街对骂，还骂起了兄弟俩分家，谁站了起手（好处），谁吃了大亏。但这二人又说的是“土广东话”，叽哩哩瓦啦，外人大多听不懂，也有人听懂了大意。俩个男人一开始都劝自家婆娘媳火，但劝也劝不做，索兴又加入进来，都帮自己的婆娘骂，局面更混乱了。由于此地邻近青年宫电影院，好些散场的人也跑来看闹热……
这大吵大闹，互相抽底火，两家人的那点烂事都亮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也许有些事俩家都没有做过，心肠未必有那么黑，但气头之下互泼脏水，互相诬陷，一阵乱咬，打胡乱说，其结果人们对这两家铺子都不信任了。
吵也吵了，骂也骂了，气也出了。但这生意没法做了，俩家海椒面铺子虽仍开起，但无人上门了。把别人杀得空无，自己也同样空无了。
人们宁愿走远点去其它海椒面铺子买
不久两个铺子都关门了。
本来第一步进军繁华的大科甲巷是一步好棋，但后来步步都是臭棋，互相发狠劲地乱杀乱戳，留下的只是各自的遍体鳞伤，兄弟俩都失败了。
退出大科甲巷后他们会不会变聪明点？
俩兄弟带着各自的婆娘，白胖和黑胖不知到哪儿去了。
他们还卖海椒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