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国涌和《新学记》
近日,我得到东方出版社刚刚出版的《新学记》。作者傅国涌今年51岁,我和他相识,转眼快2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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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傅国涌的时候,他刚刚经历了人生的至暗时刻。他的难友陈平和我是同事。陈平告诉我,有一个年青朋友,名傅国涌。失去了工作,没有经济来源,准备撰稿谋生。陈平给我看了他的一些手稿,我感到才华思想俱佳。受陈平之托,我在与国涌谋面之前,便将他的文章推荐给相识的报刊编辑。有的编辑比较识货,登了几篇。有的报刊不敢署傅国涌的名字,便署他的儿子傅阳。傅国涌写作速度很快。发表了几篇文章以后,便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觉得刊物对路,就广泛投稿,两三年的功夫,他的文章已经在国内有影响报刊遍地开花。2001年,我参加《大学人文读本》编选工作。这个读本选文三分之一来自世界知名的外国哲人,三分之一来自中国现代先贤,三分之一来自国内时贤。我推荐傅国涌的一篇评述华盛顿拒绝当皇帝,拒绝终身制的随笔,收入其中,让国涌也进入时贤的行列。他很高兴。接着找来朱锦东投资,约我和谢泳等朋友选编《中学人文读本》,拿到四川教育出版社出版。并在自己的著作《脊梁》一书中对我有所评述。由此成为朋友。
我妹妹丁宁是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的编辑。该社有一套中国现代作家传记丛书,已经出了二十余种。在策划《胡适传》和《金庸传》时,我妹妹问我有什么合适的作者,我说,那些功成名就的老专家太忙,很难按时交稿,不如请一些正在崛起的学界新锐。于是向她推荐了南京的邵建和杭州的傅国涌。邵建研究胡适很有心得,却不愿意按别人规定的节奏写作,推掉了《胡适传》的约稿。傅国涌承担了《金庸传》。他只用了五个多月的时间就写成了这部书,而且那五个月的写作时间只有每周的周末,因为星期一到五他还得去一家公司打工。在撰写此书之前,傅国涌研究二十世纪中国新闻出版史下了很大的功夫,完成了一部专著但没有机会出版。所以,当他进入金庸的报人生涯时,就显示出自己的优势。金庸以武侠小说出名,但他的武侠小说只是办报的副产品,本来是为了扩大报纸的影响而写。金庸首先是一个报人。创办《明报》,付出了他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明报》创办于1950年代末,发展于1960年代中。当时正是中国大跃进到文革的那一段。金庸主持《明报》笔政,定位于以“公正与善良”为宗旨的中立立场,由小到大,成为香港舆论界举足轻重的大报。尤其是文革时期的社评,以善于预见事态的发展见长。历史已经证明,在大多数问题上,《明报》的见解是对的,而一味紧跟大陆的报刊,时过境迁,便站不住脚了。拨乱反正,改革开放,旁观者清的金庸成了邓小平的座上客。金庸虽然早已告别报界,但他当年的报人生涯,仍然不失现实意义。傅国涌这方面的发掘,可谓独具只眼。《金庸传》在市场上畅销之后,傅国涌的《1949:中国知识分子的私人记录》又在市场上畅销,出版社和书商纷纷找上门,从2004年到2006年,他多年积攒的书稿纷纷付梓。接着,他又不断开辟新的领域,从现代报业、出版业的历史,到现代知识分子的历史,从现代民族企业家的历史,到现代律师的历史,从现代中学的历史,到现代小学的历史,他从一个领域进入另一个领域,筚路蓝缕,让读者刮目相看。天命之年,他出版著作已达三十多种。地北天南,均有机构请他去演讲,他一度甚至成为电视台追捧的对象。在平面媒体兴旺的年代,他还成为时事评论的高手。一些风格新锐的日报和新闻周刊,遇到突发新闻事件,争相约稿,希望以他的时评为媒体增色。他面对国内发生的许多大是大非问题,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热烈地是其所是,鲜明地非其所非,他从百年中国言论史的研究者,又变成以言报国的实践者。
近几年,由于各种原因,平面媒体式微,出版空间日益逼仄。傅国涌再次转型,潜心于教育。一年多以前,他在自己的家乡浙江苍南为当地的教师和学生开办讲座,从八个方面讨论了中国现代教育的起源。《新学记》就是在演讲记录稿基础上充实整理而成。面向不同年龄,不同背景听众演讲,达到雅俗共赏的效果,其实难度很大。目前这本书的内容,不但对一般读者听众饶有趣味,研究历史和教育的专家也能从中受益,里面既有扎实历史线索梳理,有新的史料的开掘,不时有独特的思想闪光。当今的著述者和演讲者,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因为研究现代教育史的学者,很少兼顾古代教育史;研究高等教育史的,很少兼顾中小学教育史。作专深研究的学者,很难同时有面对少年学子的教育实践。而国涌竟同时具备了这些因素。近年招收了一些十岁上下的孩子,在自家书房传道授业解惑,还开门办学,带着孩子们,远赴俄罗斯的皇村讲普希金,波良那的庄园讲托尔斯泰,到英国的哈什福德讲莎士比亚,到意大利的佛罗伦萨讲文艺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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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家长们为自己的孩子得不到优质的教育而焦虑。许多家长不惜投入百万、千万购置学区房,许多家长在小学、中学阶段就把孩子送到欧美求学。然而,购置了学区房,挤进了名校,孩子也未必能遇见名师。在当下中国的社会格局里,真正具备教育家气质的知识人,到公立或私立小学担任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六十年前上小学就遇到名师缪玉田,这样的情景已经很难再现。孩子小小年纪负笈欧美,是得是失,也很难预料。那些投师到傅国涌门下的孩子,你们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