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坛：人间是一场小悲欢 我揣着一些时光不停地作别
当代诗坛
◢ 我穿着我的肤色安然入睡（外六首）
文/华东民
这一次，我没有等到月亮掉入湄公河中
转身偷走一些悬挂于空的事物
夜鸟叫着外国语，我把到嘴边的中文
憋了回去。在这片土地上
他们有自己的神灵和爱人
疆域多么辽阔，这一切都是我的身外之物啊
我只是借宿于此，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
驻足和离开
穿过夜市，卸下他们的烟火
闭门，轻轻打开带回来的月光
遥寄给此刻心里念想着的亲人
和自己说母语，找到词的根和我的祖辈
食不惯这里的一日三餐
千万种美景我都不迷恋
我怀念着故土的山河，出门在外的时日
拿什么喂养住在心底的月光
在这片不属于我的疆土
我穿着我的肤色，枕着今夜的夜色安然入睡
◑伪装术或爱
落雁要落往何处，流水替谁迟缓
我舍不得拿出一个词
来结束平淡且庸常的一天
在生命某个时刻，我学会爱和逃遁
焰火不过是现象之外孤独的自毁
人是多么伟大和无能
向时间举起匕首
再慢一些吧
至少，等屋外树叶都掉光
等黑夜把那些辞退的星辰召回
等将死之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日子要怎样才会擦亮，我又如何
把过去洗净。他们看出我所有破绽
我的伪装术以失败告终
怪罪沙漠里不见踪迹的蜥蜴
或是质问状如枯枝的螳螂
为何苦苦隐去的部分在这个小的人间里
无处藏身。而急于修复的
再也找不见踪影
这些旧日痕迹越来越明显
陪同月亮悬挂于空
我随着黑夜暗下去
又一次重复着
小心地
活成了该有的样子
◑与秋书
1
远山远。屋外不觉已置换了景色
秋蝉徒留空壳，蝴蝶卸下翅膀
江上多么静，渔船还未靠岸
偶有夜鸟叫出一些词
在夜晚的井底与蛙对视
擦除井口之外所有事物
往下再掘地三尺
告诉她:这就是整个宇宙和庙宇
放归空山的野兽
又一次捕食着我心头所剩不多的欲望
落叶盖住了我们的疼痛
这人世一切存在多像一个谜啊
此刻，我正用某种极小的诱惑
垂钓江色和擦除一个人离开的痕迹
2
日子就这样缓慢流淌
我们遇到的人是那么善良
活着并耗费新的一天
秋日了，忽然想揣住稍纵即逝的光阴
麦子早已收割完，奶奶开始熬麦芽糖
偶尔，我会抱些柴火往灶炉里添
火光摇曳着，我们的影子在长满裂痕的老山墙上跳舞
在苦日子里我们偷偷地
酿出世间甜蜜的事物
秋日了，我又一次丢掉多余的热烈
安坐在最后一片落叶里
借一朵花的心事盖住念想
晚风掀开我们的遮羞布
我差点坠入我自己预设的悬崖
◑未完成的诗
那些未完成的诗皆是我安葬的月光
晚钟敲落最后一只孤雁
别等了，信件里什么也没有
做好最坏的打算，夜幕的果核里
正经历着星球碰撞、山河塌陷
碗里的水没有丝毫晃动
在你眼里，我独自被一颗陨石击中
瞬间爆炸
那些未完成的诗皆是我最亲的敌人
在这一刻将我关押
◑人间是一场小悲欢
早些时候，镇上化工厂还在
我的父亲从部队退伍回来后
进厂做苦活，挣钱养家糊口
那时我在县里读书
见到一个更大更喧闹的世界
它远远超出我意识形态里那个小疆域
我从来没有哪一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从那时候起，我不得不将我从故乡
分割出去。后来去了更远的地方
漂泊在新鲜广阔的人世上
我不敢回过头捡起落地的事物
父亲离开那年
我在外地，乘坐最早一趟火车
见他最后一面
这些年，我太害怕离别
一次次将分割出去的自己
收了回来
人间是一场小悲欢
我揣着一些时光不停地作别
◑杀生
巷子走不到头，我是夜色脱落下来的盲块
在众星辰审判下
我被永久地打入人世大牢
直至看破一切方可获得释放
在这个极小的微观世界
我的每一次爆炸都被人间泛起的涟漪盖住
而人间每一次轻微颤动使得我稀巴烂
解体，重构，毁灭
把别人所有的痛再痛一遍
把别人的丑陋和美丽遮住
我看到的虚像那么真实
真实那么假。他们互相宰割并相爱
我看到人啃食着自己的骨头
用尽一生没能走出夜色布下的幻象
他们在生活里亲手杀掉无数个落日
并装进裂缝的口袋里又一次安葬
◑九月笔记
闲着无事，给绿萝喂些水
旁边那盆带刺仙人掌活在自己心底的荒漠里
走出办公楼去湖里再打些水
还有许多叫不上名的植物
或许有人刚浇过水，或许
她们渴了许久
我设法带点阳光回去治疗角落里几珠病花
多么可惜啊
太阳落在远山身后
这座小城里的人忙着搬运落日
返回去时，提前抵达的另一个我
早已拔掉那些将死的植物
又重新
埋下一些种子
九月，我亲手杀死开在心头的花
逃往人间，盗用他人之名活着
磨掉指纹，换上众生皆有的脸
以贩卖悲悯为生
作者简介：华东民，1996年生于云南曲靖。现供职于某中学，高中语文教师、新闻编辑、编审。诗歌散见《延河》《滇池》《散文诗》《青春》《大益文学》《散文诗世界》《零度》《珠江源》《中国诗人》等刊。诗歌获第九届中国校园双十佳诗歌奖、第七届抒雁杯青春诗会奖、第二届全国乡土诗歌大赛奖、第三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奖等。《零度》诗刊编审，珠源文学社副社长。
本期责编：胡春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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