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迟迟| 蚊子算你赢
我顶讨厌皮日休一首诗,想到就身心不适。他说:松扉欲启如鸣鹤,石鼎初煎若聚蚊。
鹤鸣对蚊子嗡嗡,鹤做错了什么?蚊子嗡嗡和铲子刮铁锅一样并列世界最烦人声音之二,何况还是一堆蚊子嗡嗡。
鲁迅还赞他“晚唐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我看你皮日休这个喜好就挺一塌糊涂。
哪有把蚊子入诗入画的,自古谁提到不是一脸嫌恶。庄子那么一个不悲不喜淡淡的人儿,一说蚊子立刻咬牙切齿:“蚊虻豽肤,则通夕不寐矣!”
夏木繁盛,蚊子猖獗,我家小孩被蚊子叮了,脚肿成小蛤蟆。人类把那么多物种都搞灭绝了,蚊子这种讨厌玩意儿,怎么还不让它从地球上消失?
人类:臣妾做不到。
人类历史不过百万年计,蚊子的历史是以亿年计的,蚊子才是地球的主宰,人类只是过客。
人们自古采取“惹不起躲得起”的缩头乌龟战略,做个香囊,点个艾蒿,或者挂蚊帐把自己罩起来。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还写到一种裹泥大法:当时马被叮咬后会癫狂暴毙,人们便给马身上涂一层厚泥,效果不错。满街跑泥马,路边难免粘些草叶子之类,一场大型骂街艺术。
蚊帐也不是人人都有,当时纺织业水平有限,织出薄如蝉翼透气不透蚊的织物, 算黑科技了,富庶人家才有的奢侈品。什么“软烟罗”、“霞影纱”更是达官显贵专属,刘姥姥阶层只有慨叹“这么好的料子我们做衣裳都没有的”。吴猛家就是因为家里买不起蚊帐,小吴才赤膊喂蚊子,免得蚊子叮自己爸爸。要不说《二十四孝》这种东西没溜儿,你倒是出去薅点啥点火熏一熏呀傻孩子。
蒲松龄深夜搞创作,等不来狐狸精,每夜被蚊子缠到不行,于是作个《驱蚊歌》:炉中苍朮杂烟荆,拉杂烘之烟飞腾。安得蝙蝠满天生,一除毒族安群民。
烟熏,是旧时对付蚊子的主流手段——“童子拔蒿束之,置火于端,其烟勃郁,左麾右旋,绕床数匝,逐蚊出门”,这是古代驱蚊教科书了。副作用估计也不小,蚊子熏死了,人也成了痨病鬼。
所以蒲松龄还有个副作用小的办法,请蝙蝠灭蚊。聊斋主人的方法果然比较牛鬼蛇神。
民间倒真流行过类似的“生物灭蚊法”——院子里挖个水坑,养蛤蟆,蛤蟆也是蚊子天敌,比起烟熏法,蛤蟆疗法零成本零排放零污染,没有副作用,但后来发现不太行,蚊子太多,蛤蟆明显不够用。
主要是水坑也生蚊子。
古书里记载过的古人自杀方式之一,“取所合蚊药内砒霜硫黄掬服之”,可见除了以上的保守避蚊法,民间也有激进型选手,敢给蚊子下猛药,据考主要成分是砒霜和硫磺。若在当今开个网店,slogan:祖传秘方,药到蚊除,蚊不死,我死!
化学灭蚊有危险,还是物理方法比较谨慎。《金瓶梅》里提到过一种“蚊子灯”,西门大官人将其吊在蚊帐内,灯盏侧面开扇小窗,点燃后,气流从小窗快速流入,帐内的蚊虫便会被热气流吸进灯盏内。
大官人家日子真讲究,蚊帐里面还有灯,双重防护不怕侧漏。
就这么一朝一代的和蚊子作斗争,搞不掂,被蚊子叮死的人类越来越多。亚历山大大帝,从未打过一场败仗,最后死于蚊子叮——手被感染西尼罗河病毒的蚊子咬了。
去年夏天我在洛杉矶,纳罕于“这个地方居然没有蚊子?”是真的没有,住处植被繁盛,我从未用过任何防蚊产品,整个夏天未被叮到一次。饶是这样,洛杉矶还要每年宣传预防“西尼罗病”——就亚历山大那个病。
有史以来,人类面对过的致命动物,蚊子是没有争议的TOP1。据说平均每年杀人725000。
当然即便如此,你见了蚊子也不必太颤抖,毕竟TOP2是人类自己。
1962年,人类险些要赢一次——DDT杀虫剂的使用让埃及伊蚊几乎在西半球灭绝,但这种杀虫剂具有内分泌干扰性,会导致严重的人类健康问题及其它大型动物无法繁殖。以及,蚊子很快就会产生抗药性。很快DDT被禁用,人类又输了。
后来陆续有了新的杀虫剂,但蚊子总能对每个年代的每一种杀虫剂,产生抗药性。再后来人类更狠了,基因灭蚊法、辐射灭蚊法……蚊子也更狠,每一种办法,都能水来土掩。
想弄死老子?兄弟我混白垩纪的时候,你人类连个单细胞都不是。
如今,我们用的还是古代社会那一套,惹不起躲得起缩头乌龟式疗法:装纱窗、挂蚊帐、熏蚊香……只是不必黑眉乌嘴烧艾蒿了,换成蚊香液蚊香片。
白天被老板骂、被对象甩、叫个外卖备注“不吃辣”收到货劈面一坨红灯笼椒、改了七次方案客户说“要不还是用第一版吧”……被生活愈虐愈勇的一条好汉,加班到凌晨一点,凌晨两点刚睡着,嗡嗡嗡,爬起来捉蚊子,终于崩溃了。没在半夜红着眼捉过蚊子不足以谈人生。
夜半蚊嗡,能将一个温柔善良的佛系小青年,瞬间逼成狂躁变态杀手。你恶向胆边生,红着眼捉到那只该死的蚊子,一根根拔掉它的脚,看着生不如死的蚊彘,脸上漏出狰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