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芳:石绿月令
新年伊始,友人借我的作品印一册日历,在挑出的12件作品中,竟然每幅都有绿色。许是我偏爱这颜色,以至于它在画中的每个时节都无处不在,故且称这文章做“月令”吧。
二月:【花朝】
《谁折南枝傍小丛》 纸本重彩 17×25cm 2019
春天中最令人喜悦的,并非置身于那些盛开的繁花之中,而是在一瞥之间,忽见沉睡了整个冬天的花枝,仿佛一夜间醒了,处处是被点染的新绿,让人看到满眼生机。
清代沈宗骞《芥舟学画编》中著:“石绿以色深翠者为佳”。石绿与多数矿物颜料一样,以颗粒研磨的粗细程度,来区分颜料的色相。若论“深翠”,最当之的便是这“头绿”了,在此画中,我选了颗粒最饱满、颜色最纯粹的“头绿”,用来涂抹花瓶和点染枝条,我觉得只有这样的“深翠”,才衬得起这最早的春意。
阶草侵窗润,瓶花落砚香——北宋诗人俞瑊的这两句诗真美,我觉得很像此时我的窗口与案头。那把人薰醉的清香,你可知是来自花枝、还是来自笔墨?而你,到底是身在画外,还是人在画中呢?
五月:【鸣蜩】
《闲处好读书》 纸本重彩 17×25cm 2019
《诗经》有云:“四季秀葽,五月鸣蜩。”。鸣蜩,是寸余的黑色小蝉,常被用作五月的别称。
“树静隐鸣蜩”——夏日读书,一定要有“鸣蜩”相伴。我觉得读书时,未必一定要听几曲古琴老唱片,或者焚一炉好沉香,那虽然是“一本正经”,可也实在是令人少了许多自在。我喜欢斜靠在藤树下的长椅上,任凉风帮我翻书,听蝉儿为我伴奏。你听,那些小东西在树梢唱得多卖力,那齐声的合鸣,可真是夏天的声音。
我喜欢用石绿的颗粒和质感,在画面中“玩”出些许趣味来。这并非“炫技”,而我所期待的,是那种未知结果的一点紧张后,获得的惊喜。这种“趣味”非常偶然,这幅画我是用水积了石绿随手填染得,后来我再试这种方法时,便没有了这样的效果。
九月:【霜序】
《秋光暖画屏》 纸本重彩 17×25cm 2019
元代李珩把绿色合成绿花、枝条绿、三绿、二绿等,敦煌壁画中使用的石绿也有五种之多。我觉得只要是石绿,浓淡都好看,即使是在《捣练图》中绿色地毯的平涂“浓妆”,也极雅致。这幅画中的瓶我使用花青打底,其上以石绿轻描淡写,使画面呈现出了“吴妆”的样貌。
秋日的阳光像个淘气的孩子,他原本可以透过窗子,铺满整个画案的,而此时却躲在树后摇那些叶子,一会儿又跑进纱帘,去捉画毡上树枝的影子。他太顽皮了,弄花了我一案子的颜料碟。
我喜欢乱改经典,此前曾借了张爱玲的“海棠无香”,给作品起名为“海棠有香”。此时又想起牧之先生著名的诗句:“银烛秋光冷画屏”,只是这听起来实在是凄清,于是我又自作主张,画了本册页起名“秋光暖画屏”。想来是我常借前人之光的,谁让他们诗文写得好呢!
腊月:【呵冻】
《白雪飞花》 纸本重彩 17×25cm 2020
我常常在“大家”的作品中,读到“呵冻”一词,因此对前人极为佩服——“呵冻”,就是将因天寒而凝滞的墨,以哈气融化,这个词真是太有画面感了。
此时因为天凉,我把调制好的“石绿”托在手心里,以手温“呵”那“冻”凝了的胶。记得几位画家朋友都说过,因为冬天要以手来暖颜料,便嫌两只手太少,因为实在腾不出手来吸烟了。工笔画家的手本就 “不够用”,一手执两笔是常见的,我还听说某位画家有手执四笔的本事,我试过,不成功。
北京的冬天漫长而且枯燥,像一场冗长乏味的音乐会,令人昏昏欲睡、又要耐着性子听完。若有雪飘然而至,就像是那曲子渐渐欢快起来,疲倦的听众似乎都被唤醒了,直至惊喜,恨不得起身鼓掌相和。这个时候画画,真是畅快。
我画画喜欢天马行空,常常无端就搬来年代久远的器物到我的画里,也不管它究竟身在何处、现时花落谁家,我要满足的就是自己无法触摸的好奇心。选了这四只瓶,或是因为我这个平庸的人,总希望日子过得“四平八稳”吧。中国的文字,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