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了
毛光武
毛家厅又要唱大戏了。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到各家的房檐下,落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一时间,唱大戏成了村民们见面聊天,乐而不厌的话题。
“今年的戏班子从哪里来的?”
“唱哪几出戏?”
“唱戏的长得比去年的漂亮不?”
……
在村民们的猜测和臆想里,毛家厅渐渐热闹起来。清理戏台的,挂帷幕的,搬运杂物的,戏班子的人陆陆续续来了。
等大厅门口斑驳的墙面上,贴上花花绿绿的海报时,大家都知道,戏马上就开唱了。
于是,整个村子像是锅炉里的水一样,沸腾了。一大早,街面上挤挤挨挨的,站着小商小贩。他们大多是卖吃食的。油条又粗又长,煎饼又薄又脆,油炸馃外焦里嫩,蒸笼里的包子热气腾腾,茴香瓜子硕大饱满,翻炒过的花生嘎嘣脆。
熙熙攘攘的,看戏的人群来了。他们拉扯着孩子,扛着板凳来了。
街面窄,又被小商贩们占去大半,人群缓缓蠕动着,可免不了磕磕碰碰的。东家的长凳撞到西家的肩,西家的短椅磕到东家脚跟,摩擦总是有,却很少有争执。
一个唱戏的化过妆后,出现在街上买煎饼。一张浓墨重彩的脸,就像一幅鲜艳夺目的画,引来无数双眼睛,痴痴地看。人群立刻像断流的河道,凝固不动了。
“快点,快点,还走不走呀!”后面有几个站得远的,见队伍不动了,发起牢骚,大声催促着。
前头几个扭过身,小声嘀咕道:“唱戏的在前面买煎饼呢!”
之前叫嚷的几个人,立刻止住了声。他们将板凳举过头顶,仰起脖子,在原地跳跃着,生怕错过了这好风景。
唱戏的走小门,到后台准备了。看戏的买了票从大门进。大门口站了两个大汉,收票的。买了票的大人,可带个孩子进去。其他孩子们犯了难,没票,休想越过这两尊门神。
如我,便开始怨恨母亲,现在不知躲在哪个田垄里浇菜去了。我的外婆倒是喜欢看戏,她也闲在家里,只是外婆向来节俭,买票看戏的闲钱,她是不来花的。
震天的锣鼓敲起来了,嘹亮的唢呐吹起来了,戏开始了,毛家厅的两扇门被关得严严实实的。
我的魂也被关在门里了。
我在前门和后门之间徘徊着,在沿街的油烟味和蒸气堆里穿梭着,像一条找不到家门的小狗。
我倒是真想变成一条小狗,好从卖票的窗口里钻进去,趴在地上,看那戏台上的大花脸翻筋斗,蹦来跳去;看那唱戏的抖动长袖,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看那坠满珍珠的凤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可是,我终是成不了小狗的。于是就趴在门缝里往里探,可缝隙里除了黑压压的人群,便是那一根根粗大的顶梁柱。
戏演了一大半时,一些家里有事的,或上厕所的,偶尔出来几个,门开始半掩着。
我一直在门口晃悠着,低着头,脚尖抹着一地稀碎的花生壳。好不容易机会来了,借着看门人和别人聊得眉飞色舞时,一溜烟钻进门缝里,混到人群里去了。
人也真够多的。满厅转了一圈,却找不到一个好位置。离戏台远了,看到的尽是人头晃动;蹲在戏台下,却只见唱戏的脚来来去去;找根柱子,爬了上去,居高临下,是看得清楚,却奈何气力不足,支撑不久,便滑下来,脚落在柱脚的石墩上。
正在琢磨着该找个怎样的好去处,戏已经唱完了。看戏的呼朋唤友结伴走了,唱戏的收拾家伙什也离开了。
毛家厅空落落的,我的心也空落落的。
我蹿上了台,学着大花脸,胡乱地翻筋斗,蹦来跳去的;学着戏文,咿咿呀呀,胡乱地唱着。
戏似乎又唱开了,只是少了锣鼓唢呐的伴奏,看戏的也换成了红的砖,黑的瓦,以及那粗大的顶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