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月 梅 花 照 讀 書
图丨J·sue
人心至灵至动,不可过劳,亦不可过逸,惟读书可以养之。
——清·沈复
时雨时雪,冷冷清清,江南梅花次第开放。
书房莳养了一株红梅,又在庭院采撷了一枝腊梅,酡红醉眼,蜡黄沁心。每日看花开花落,足以丢下尘世间的一切,譬如荣誉、恩宠、权势、奢靡、繁华。淡淡的茶,淡淡的芬芳,淡淡的心境,我的读书生活如墙上悬挂对联“梅放一江月,茶浓数卷书”。无意去抵制尘世的枯燥与贫乏,只是想静享内心中的蓬勃与丰富。
图丨顽玩石不全
江南随处可见梅花。故乡小院,城市寓所,前前后后皆种植有梅,红梅、粉梅、白梅,还有绿萼、腊梅,庭院角落一树,广场半边数株,风雨湖畔一片。说及梅花,我总是想起几年前在扬州西方寺金农佛舍遇到的那株清梅。后人所植,粗壮盈尺,也应有百年之古吧。左顾右盼,金农画了那么多梅花,庭院却仅此一株,树高过墙,叶子开始凋落,午后斜阳穿过枝枝桠,光影在树下斑驳陆离。我抚梅而站,叶子与阳光一起飘落在身上,淡蓝长裙上的一团团白影像极了金农笔下淡墨勾勒的梅花。我是学植物的,仔细看,这株梅树皮色不绿且不直,当为冷香清艳的红梅。
图丨顽玩石不全
金农笔下,最是梅花撩人。他的画梅题记更是低吟浅唱中自见诗心:“雀查查,忽地吹香到我家,一枝照眼,是雪是梅花。”“吾家有耻春亭。亭左右前后种老梅三十本,每当天寒作雪,冻萼一枝,不待东风吹动而吐花也。今侨居邗上,结想江头,漫写横斜小幅。未知亭中窥人明月,比旧如何,须于清梦去时问之。”
金农曾遍游淮阴、齐鲁、燕赵,但身旁梅树却是他真心寄情之物。他颇有新意的古法绘艺中,含着清雅、喜悦、美好之情怀,那清风明月般的纤纤素情,贯穿在他无章无法心性自流的绘画中,所有的一切自是不期而至。
金农的红梅,我印象里仅有一幅《对梅饮酒图》。“停琴举酒杯,笑对梅花饮”,观此画幅真让人生落英之思、坠红之叹、风尘之怨、感遇之想。这是金农心中的金农,浓髯、肥颈、长衫,独坐在梅树下,琴弹给自己听,酒倒给自己喝,笑笑给自己看。那一种情绪,打动人的,是因为他勾起了你某一根快要麻木的神经,忽地令你心里水润润地、怔怔地要流下泪来。画中横斜的一枝花,一朵一点淡淡胭脂,如红颜。我想到了哑妻孟娟。“美是欲望的最高形式。”如果孟娟在金农身边,该会给金农斟酒对饮,还会为金农抚琴一曲,金农该会拾起一朵梅花与美人戴,还会给美人吟诗一首。艺术家更愿意在这种错觉,甚或是幻觉中,赢取心灵的安静。
图丨武夷山清凉地儿
金农寄居西方寺佛舍时,孟娟已病逝。“蜀僧书来日之昨,先问梅花后问鹤。野梅瘦鹤各平安,只有老夫病腰脚。腰脚不利常闭门,闭门便是罗浮村。月夜画梅鹤在侧,鹤舞一回清人魂。画梅乞米寻常事,那得高流送米至。我竟长饥鹤缺粮,携鹤且抱梅花睡。”
图丨文人空间
这是他为梅花写照,也是为自己写照,孤独如瘦鹤,寂寥如冬心,在造化的循环中,也许自然是一个不可破的樊笼。这段时期,金农画了很多梅花,仅《冬心画谱》后面的书画年表就记载了近百幅传世墨梅作品,皆是有美感的梅花,皆是有风骨的梅花。“只有梅花真知己”,梅花的精魂化作了金农的寒葩冷艳,穿过岁月的流光,至今在白净的书页上向尘世传送着缕缕幽香。亦如金农于穷愁潦倒、意兴阑珊之时,一沉思,一低吟,一怀想,一挥毫,一相思——“清到十分寒满把,始知明月是前身。”
图丨宜堂龍文
扬州多梅,《扬州画舫》记载有梅花岭,“梅岭春深”为扬州二十四景之一。我遥遥来到扬州,注定是要与一株梅相认。“有人问,你来世愿意做什么?我说,愿做一株清瘦梅花,开在寒山幽谷,与雪夜白狐一起等采药的仙翁、云游的高僧,和每一位看风景的过客。如果有一天你是那位走失迷途的路人,只需折一枝素梅,我必当与你温柔相识,当作是远别重逢。”无须折一枝梅,轻轻依靠在梅树上,质地清澈的金农,必当与我温柔相识吧。
我能想象这一株梅开花时的情景,疏朗空明中清绝到底,冷香清艳中黯然自失,真令人心痴神呆。
那个时候,不知道可否有人去佛舍看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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