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人谈艺》连载 55
近日偶知一事,吾文入录武汉出版社编纂之《现代文言》专集。及至见样书,忽进而见诸凡百年来,上自晚清梁启超,下至国朝“高考满分作文”得主,为文多少有此“好古之癖”者,济济然悉在此册。有鉴于同录之前辈人士,大都乃文坛艺界甚或“正史”间赫赫有名人物(如蔡元培、梁漱溟、周树人、林语堂、钱钟书、傅雷、齐白石、黄宾虹、张大千、孙中山、蒋介石、毛泽东等),此心不由噱然而口中至作莞尔。暗思:达某以一“文革初中生”之卑微身份,其文竟忝居若此显赫之“世纪方阵”,这究竟是吾个人之喜事,抑或当称是时代之喜剧?不过终转念复归于常。休论世人踏我也罢,捧我也罢,吾文依旧只是吾文。且夫固守宠辱不惊之意态任人评说、却一如既往唯行自家选定之路,此方真达者应具之姿,亦实堪称吾辈之夙志也。呵呵。
附图——
及观《文心雕龙》之“夸饰”篇,不觉会心一笑。盖因此意至明,似已不必另作题解矣。而文事果当尽为所谓“白描”欤?答案显然非是。顾古往今来之高妙文辞,严以言之,其间究竟有几多全然彻底与实情实景一致,真真大可置疑。此略举一例:日前吾骋游于“谷歌地球”,一时心动,亦搜至“东坡赤壁”观之。——那周遭江干皆搜遍了,屏中地标高度分明不过三十来米,与“乱石穿空”、“断岸千尺”之差距不可谓不大。再说那“惊涛拍岸”之水势罢,以长江整体通言之,恐也只有上游之虎跳峡一段,方足当称其谓。然千百年来,实游赤壁之文人墨客及粗知东坡文辞之百业士子难以数计,又有谁人,曾指责坡仙“言过其实”?斯非“为贤者讳”,确是吾人心中尽皆有此“艺境需求”。再则,凡事俱有其具体“事境”,想彼时东坡于醉中,月下,扁舟之内,觑眼看那相对陡峭之江岸及汹涌波浪,定是真有此凛然甚或径直便是悚然之感受也……不知读者诸君,又是如何看待此事。
承上。“养气”之篇,亦启吾思。“吾养我浩然之气”,凡读书人,皆闻之矣。只这“气”从何来,若不养之,却又怎的?——固然,此终非物质层面肺脏吐纳之气,纵无,人必不至死。而于精神创造层面之上言之,斯所谓“气”者,说到底,则正为此磊磊精神本身。俗语谓:“少年气盛”,看来亦与兹篇中所谓“凡童少鉴浅而志盛,长艾识坚而气衰”之意约略相通。吾以为,人能广增识见而葆一己于初明世理即得之“气”长久不衰,事便可称上上佳好。只今众多读书之人,青少时胸中皆非无此“气”及“志”,唯不善养惜,遂每渐于世俗生活经验之积累过程间散逸殆尽矣。悲夫!
承上。“附会”之篇,令吾观之似则真与附会矣。原文开宗明义曰:“何谓附会?谓总文理,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弥纶一篇,使杂而不越者也。”结尾处又有“惟首尾相援,则附会之体”句,按说其主旨当在本篇理义之照应。而篇中却另有“善附者异旨如肝胆,拙会者同音如胡越”之类言语,分明可理解为言及篇什之发散、受众反响与其合辙或相悖。吾意,文者之心,正常情形下自当首尾相贯,似无刻意强调于此之必要;而是否入于阅受者之心,以彰显与宏扬己意,乃至使人顺势而得新立,其旨却堪称巨焉。古有“举烛”之典,当为此“正面意义”之最;而至若俗语所谓“牵强附会”者,则合当贻笑于大方矣。吾今“附会”之意,还望众方家勿轻以戏言视之。
前文曾就“色调”概念,尤其曾针对色彩之本源性,对中西方两种彩绘理念,加以过辨析。两种理念本身固然判若泾渭矣。但于实际操作中,却也并非全然便不可通融。如,西画颜料毕竟亦预设纯黑色供人酌情调配使用(须知此本与“七彩色光”理论相左);而中国画,在以墨色为统领前提下作所谓“随类赋彩”之际,何尝又可能就完全不顾及一点色光关系?且是对于色调——画作色彩之基本关系或整体倾向——之使用(准确地说,是墨色基调外“彩调”的使用),不唯现今,即使古代画家,也不会就不涉及。所不同之处,仅在于对此古人多半尚属无意间暗合其法,而今人则已在有意识追求或作刻意处理而已。斯言有无几分参考价值,亦请读者诸君辨识。
不觉已至新千岁之「十」年代矣。回想方入千禧之际,吾箧中之文稿,除向日之《红尘心蜕》及有数之几部中篇小说外,无论诗文,尚悉称寥寥。勉力得一《20世纪中国画画品录》与《蜕心堂存言》,亦虑无以面世,乃自行请人打印一批,以任其于吾身后或生或灭,尽管为时不久,前者仍得以发表于传统纸质媒体。──而今者诚然托电脑网络之福,同时也赖自家「老当益壮」,狷狂之心,更愈青少年时,是以屏机内各类原创自录电子文本,毋论绝律词赋、文论随笔与小说杂言,动辄成字聚千累万,真真非昔日可比焉。虽仍旧身为市井布衣,并无官家所授任何职衔,而毕竟于网民之间与那艺文圈内,虚誉渐起。得此自识也,原非沾沾自喜,不过乃一念愈坚:吾人选定一路,足踏实地朝前走去,只要不更改方向,终是必会离目标日近而非日远。此固执之语,兼又浅显,不知对万千「草根艺人」,是否多少亦有些启示。当然,如欲尽快改善一己在这世间的生存状态,则请万勿要依此行事,以免自误。
此仅就吾文事言,犹未及吾之绘事。
偶思这艺者面对人生与艺术,其心态,自当与常人有别。常人于世俗生活,多趋之实利,即使间或亦有“玩味生命过程”之自觉意识者,其内在感悟,因并无此等途径表达渲泻,也便只好任其自生自灭了,至多见诸他人之艺,心中产生共鸣而已。然艺者确乎不同:心有感受,手则技痒,乃至必欲诉诸其技而后快。诉则皆诉矣,只这所诉之方式方法与立足为艺之基点,却值得一议。吾观之,为艺之士中,有凡事俱套用前人之艺,已全然或至少不同程度丧失自我者;有自我意识虽强,然不会借助、甚或竟未借助前艺之法者;亦又不乏心知前法当鉴、己志应显,而偏是尚未把握好彼二者关系,因而其艺不单令人不满、且亦令己徨惑者。此三类属既列于是焉,吾意当许之若何,似已不言自明。
尝思这文艺创作所依之根本心态,或曰所据之基本立足点,确当首为个体人格之完全独立。此之要,则为进入创作状态之际,理当为单一生命同天地造化及人间事物之真实感应与恳切对话,而不应心怀若明若暗之功利目的与禁忌,或有意无意为权势权威所牵引,以至于最终在个中迷失一己性灵。总而言之,此“人本之觉醒”与否,以文艺之本质需要言之,确乎堪称一“世界性之极则”。——如若问言此之论据为何,君可试看西方文艺复兴以来,整个文明世界文学艺术发展繁荣之态势,或反观古今一切精神禁锢状态下文苑艺坛之寥落情景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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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一生所涉艺文事体庞杂。今自度时光金贵,此余生也,唯限致力于中式传统之画、文、诗、书四艺。又忖之,欲将其品透玩深,焉得不立个章法与规矩,或曰须得定下个追求之目标。故尔,在从前所拟翰墨丹青艺事标杆之外,此亦分别将其他三项依序补足。
吾之文事追求
凡有所感,皆立主旨。
涉笔成趣,郁乎文意。
取西法之严密逻辑分析与相对完整句式,得中体之约博宏深及简劲直捷感觉。俗生感遇但能触动心弦,必予捋理构架以成篇章,且是文无定法,任凭意兴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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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甚难者:尽历尘世辛苦、洞悉存世悲凉之后,依旧能够兴致勃勃且是诗意地对待生活·
读千卷书,行万里路。体验万千风俗人情,乃得万千诗词文句、万千翰墨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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