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事物的起源,通常是为了理解为什么这些事物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在西班牙的西海岸,一个伸入大西洋的半岛,叫做菲尼斯特雷角(Finisterre)。它的名字来源于拉丁语「 finis terrae 」,意思是「 地球的尽头 」。在古代,Finisterre 被认为是世界的尽头,甚至在今天,朝圣者仍然会来到这个地方,焚烧他们的衣服来标志他们朝圣的结束。「 Finisterrae 」的意思是:路的尽头。这或多或少就是在葡萄牙南部旅行时的感觉,或者更准确地说,该地区在古罗马时代被称为「 卢西塔尼亚 」(Lusitania)—— 包括杜罗河(Douro river )以南的几乎所有现代葡萄牙和现代西班牙的一部分(现在的埃斯特雷马杜拉(Extremadura )自治社区和萨拉曼卡省(Salamanca)的一小部分)。欧盟这个郊区的居民似乎已被遗忘,仿佛他们生活在欧洲昔日繁荣道路的尽头。为了捕捉这个地方的气息,同时认识到该地区当代生活的挑战,意大利摄影师 Michele Palazzi 创作了一个系列 ——「 Finisterrae 」—— 在纪实和想象之间游走。在谈到这个系列的形式时,Palazzi 指出,这些照片并不意味着「 在一个理性的层面上告诉观众这个主题。」相反,它们暗示了人们在这一地区旅行时所感受到的一种特定情绪,一种在对该地区「 神秘 」氛围的敬畏和笼罩在该地区上空的阴云之间摇摆的感觉,在那里,居民必须以非常现实的方式努力维持生计。「 我开始在我的图像中捕捉这种幽闭恐怖的气氛,并通过将他们呈现为像雕像一样的宗教人物来解除主题背景,通过剥夺他们的任何行动来创造一种永恒的感觉。为了这个项目,Palazzi 在这个地区居住了一段时间,以便掌握这种情况,并为其找到一种视觉语言转述。这些图像的颜色因明亮而显得平静,但从它们的轮廓上却仍能感受到一定的温暖和绘画美感。总的来说,风景和肖像是有意为之的纪实作品,并不是为了在理性的层面上向观众传达有关主题的信息。相反,它们暗示着一种更超越的「 神秘感 」 ;一种特定的情绪,就像在该地区为生存而挣扎时所感受到的那样。在他试图解决这种氛围 —— 顽固的信仰和沮丧的混合 —— 时,Palazzi 偶然发现了一个圣经故事,作为这部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的主要动机。《但以理书》(The Book of Daniel)的篇章里包含着一则尼布甲尼撒之梦(Nebuchadnezzar’s dream)的预言,预言预示着末日降临前,将有四大兽在世上兴起,在《圣经》预言的表号之中,兽意指国家。「 第四兽就是世上必有的第四国,与一切国大不相同,必吞吃全地,且践踏嚼碎。」而人们则深信,这第四兽无疑就是罗马帝国,在由当时罗马统治的路西塔尼亚领土上,将出现这个由上帝创造的最后一个统领国度。在后来包括神学家 Antonio Vieira 等学者对预言的解读中,把葡萄牙视作最后的帝国。即使在神话故事中拥有着荣耀命运,当今世界里的葡萄牙却仅存衰败与落寞。在这片土地上居住的人们也未曾有过太多改变。神话信仰里弥漫的路西塔尼亚气质深深印刻在居民的脑海中,从一代人传递向下一代,《圣经》故事使人们深信家园沃土的使命。欧盟组织的经济利益与财富集权化导致了不发达地区进一步陷入贫穷与被抛弃的命运,乡村地区的社会经济结构正一步步走向毁灭。那些几百年来一直居住于此的人们正被迫离开,或选择在体系的边缘生活。家庭内部彼此日渐失去联结,年轻一代总要远走他乡,告别先祖的土地。与此同时,选择留下的衰老与贫穷的人,根本无力移动,最后也终将缓慢平稳地坠入异化、疏离。这种社会边缘化与荒漠化的过程无疑是毁灭性的,而对于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来说,其进程却仿似《但以理书》中的宣示般,注定无力阻挡。现实世界中的人想象虚构的世界,而虚构世界也会对现实施加影响,甚至侵蚀现实。影响 Palazzi 的文学作品还有博尔赫斯的《特隆,乌克巴尔,奥比斯·特蒂乌斯》(Tlön, Uqbar, Orbis Tertius),安东尼奥·维埃拉(Antonio Vieira)的《未来史》(History of the Future)以及安东尼奥·塔布齐(Antonio Tabucchi)的《安魂曲》(Requiem),而《但以理书》则为影像创作的细节提供了直接灵感。「 正如你看见非人之手凿出来的一块石头,从山而出,打碎金、银、铜、铁、泥。」这些语句与 Palazzi 影像中的物质实体异常吻合。此外,整组影像在色调上呈现出刻意为之的暗淡,Palazzi 决定使用不符合人们观看习惯的光线与氛围,以此强调作品的寓言意义。「 或许唯有质疑与改变展示社会危机的呈现形式,才能真正为我们带来对所处时代更为深刻的理解。」这些征兆的片段深藏在 Palazzi 的照片之下:作为观众,我们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天国的领域,然而这些照片 —— 闭着眼睛,关着门 —— 暗示着一个有限的(迫在眉睫的)终结。Palazzi 没有提供简单的答案(因为没有人确切地知道答案,无论如何),但创造了一个肥沃的空间,让我们漫游和思考我们的未来。
Michele Palazzi
米歇尔·帕拉齐
意大利纪实摄影师
Michele Palazzi 1984年出生于罗马,23岁时获得罗马摄影学院(Scuola Romana di Fotografia)摄影硕士学位。
在他职业生涯的初期,他参与了「 Migrant Workers Journey 」的项目,并获得了2011年圣达菲中心的项目启动奖。之后,他开始了关于蒙古现代化影响的长期项目「 黑金酒店 」(Black Gold Hotel)的创作,并获得了年度环境摄影师奖一等奖。2015年,该项目还获得了世界新闻摄影日常生活类故事一等奖。后来,他创作了「 渐行渐远 」(Fade Away)这个项目,聚焦于中国从农村向城市的迁移。
他的作品通过一种主观的方式处理当前的社会问题,Palazzi 的项目通过调查过去来解释现在,让当代的人直面他的起源。2019年,他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书《FINISTERRÆ: terra di confine》,并于2021年出版了《Mongolia Felix》。
Michele Palazzi 是当代和社会问题纪实性调查的作者。在意大利罗马,他很快接触摄影,在高中毕业后,发展他的想象与胶片和数字处理。他的目标是通过摄影来处理现实的最佳版本,这可以根植于精确的文件或更有创造性的方法,他说,这种方法比现实本身更好地交流。这两个领域,纪实摄影和美学创新,都是 Palazzi 作品的基础。在这里,社会和个人的反思交织在一个悬空的氛围中,过去和现在不是明确的维度,而是共存来解释现实。对于 Palazzi 来说,要解释的现实是南欧的现实,是定义他的地方和人们的传统来自哪里的现实。2016年,他开始了一个关于地中海文化身份和起源的长期项目。第一章,「 Finisterrae 」,发生在古罗马人称路西塔尼亚的地方,也就是今天的葡萄牙,多亏了这位摄影师6个月的居住经历,他才得以探索这个地方。这里有一种被抛弃和衰败的感觉,人们似乎被困住、疏远,神话和信仰与过去几代人一样,贫瘠的土地是世界末日(finis-terrae)的「 完美 」场景。「 背后的想法是用跨越几个世纪的横向视角来看待地中海的共同根源 」,没有具体的时间,只有一种悬垂感和连续性,「 我们的文化遗产既是过去、现在和未来 」,没有什么想要改变,一切都是一个整体。「 Finisterrae 」将受现代工业化影响的风景的戏剧性色调与类似我们文化偶像的沉默肖像交替使用。这里有年轻的福卡多人,穿着葡萄牙传统的古老背心,戴面纱的女人,看起来像一个养蜂人:他们是神秘的、没有面孔的人物,迷失在新旧卢西塔尼亚之间的时间里。仍在进行中,关于欧洲身份的第二章将于2019年开始,这次发生在意大利。在「 罗马花园 」(The Roman Garden)中,过去与现在、人与土地的关系比「 Finisterrae 」更加明确。他不仅创造了一个替代,而且选择了罗马的表现(通过壁画)作为背景来分析今天的社会和自然变化。这两个维度结合在一起,创造了一个非永恒的、无限的空间,摄影师的目标是「 通过重叠的元素,将这种随着时间演变的层次可视化 」。今天的自然和它被遗弃的状态面对着罗马花园的完美表现,而古典雕像(以时间的流逝为标志)面对着当代的人体肖像。Palazzi 之为现代女神的作品,受到了埃贡·席勒(Egon Schiele)和维多利亚时代绘画等艺术参考的影响。美学一直是一个活跃的现象,通过时代「 服从不同的文化和历史的解释 」,它影响我们的想象和身份,在「 罗马花园 」它代表的线,以遵循被引导进去。在这个意大利项目的众多联想中,还有一种与前一章的联系,仿佛摄影师想从他停止的地方继续叙述。在「 罗马花园 」中,闭着眼睛、嘴里流血的拳击手与穿着沾满鲜血的传统背心的年轻福卡多斯(forcados)形成了一种联系。这是自愿的:「 这是一个我在脑海中长时间保持的形象,一个人在战斗后,寻找击败的元素的形象。失败、放弃、战后都是我作品中的关键元素。」尽管第二章达到了很高的美学水平,但同样的腐朽和异化依然存在,「 罗马花园 」成为一个隐喻,再次分析时间和历史对我们的地方和人民的影响。该项目仍在进行中,可能会以类似于「 Finisterrae 」的图集形式结束,但它将重要的是标记审美和视觉差异,作为他们研究的不同领域和方法的代表。例如,色彩氛围的对比,在第一章中是黑暗和戏剧性的,而在第二章中则更加微妙和不饱和(就像壁画一样被抹去)。很难想象它会是什么样子,但它肯定会是另一个复杂和迷人的宣言。我们也很难看到这个研究的第三章和最后一章将会是什么样子,唯一的期望是它将会位于希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