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上官云珠，眼前总会浮现出她在影片《早春二月》中的扮相，其演绎的文嫂，那么幽怨，那么哀伤，已成经典。1961年，上官云珠作为新中国评选出的22大明星之一，却在1968年的文革中，跳楼自杀，享年48岁。今天的女主姚姚，就是上官云珠的女儿，在生母跳楼后，相爱至深的恋人，也割腕自杀，未婚先孕的她，生下一个男丁，因无力抚养而送给他人，单位因她的种种“劣迹”，而拒绝在上海为她分配工作……经历了千辛万苦，就在命运肯为姚姚一展笑颜时，她却因车祸身亡，生命永远定格在31岁……
姚姚的生父，是姚克，早年毕业于耶鲁大学，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他活跃于上海文坛，与鲁迅交往密切。鲁迅去世时，姚克就是十位抬棺者之一。姚克作为才子，他操刀的戏剧《清宫怨》上演，上官云珠饰演一个小宫女。那时，姚克的名气，远远大于尚未扬名立万的上官云珠。但两人，还是不顾一切地相爱了。1944年8月，姚姚出生。自古才子爱风流，姚克也不例外。在上官云珠四地巡演之际，他与一富家女走到了一起。尽管姚克只是一时荷尔蒙分泌过盛，但上官云珠闻讯，二话没说，离婚。姚姚，留在了母亲身边。那年，她还不到两岁，还未能充分享受父爱，就失去了父亲。随后，上官云珠与演员蓝马相恋。这两人性格迵异，但爱情来了就拥抱它好了。终究有缘无分，两人未能走进围城，和平分手。姚姚亲眼看着老妈，结束了这段恋情。
1951年，上官云珠与程述尧举行婚礼，成为姚姚口中最可敬的程爸爸。生父姚克，在姚姚幼小的记忆中，留下的影像不多。但这位程爸爸，却着实令姚姚开心。一下班，程述尧回到家中，姚姚就扑上去大喊爸爸。每当这时，程述尧总是很痛快地大声应承，不等放下公文包，就与姚姚来一个大大的拥抱。一年后，姚姚添了个小弟弟，取名“灯灯”。一般而言，继父也好，继母也罢，当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与别人家的孩子渐行渐远了。而在程述尧这里，完全不存在。相反，他会尽其可能地给姚姚补足缺失多年的父爱。他常对妻子说：我们不光要宝贝灯灯，更要宝贝姚姚。不经意间，姚姚听到，心花怒又放。在老妈面前，姚姚是拘谨的。作为大明星，上官云珠要女儿学习钢琴。有时，姚姚弹得不在状态，上官云珠就会抬手一巴掌，打得姚姚直趔趄。如今，在程爸爸跟前，姚姚就像一个尽享父亲宠爱的小公主，开心得都要流泡泡了。1952年，三反运动开始。有人举报，程述尧作为兰心剧院总经理贪污款项。其实，款项并不多，但侮辱性极强。好在，平时程述尧就是一大大咧咧之人。他想，我没有贪污，但为了让这件事尽快过去，该干嘛干嘛，就违心地承认自己贪污，并补足款项。程述尧还是太天真，你以为，补足款项，别人就会放过你吗？结果，程述尧有了“贪污犯”的恶名。这下，正在追求进步的上官云珠，决定离开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绝对不肯再与这个贪污犯一个锅里搅马勺。灯灯，留在了程述尧身边。但姚姚依旧忘不了这位程爸爸，她总会找借口到程家看看弟弟，再与爸爸聊聊天。后来，程述尧再婚，灯灯要回北京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姚姚太爱这个小她七岁的弟弟了，她特意把灯灯带到照相馆，留下一张两人的合影。照相时，灯灯不笑，姚姚就挠他的痒痒。那一瞬间，灯灯不自然的小表情，永远地留在合影中。一年暑假，灯灯回上海，正在老爸家洗澡。姚姚听说，第一时间赶到，不顾灯灯正在洗澡，就冲进去抱住他。那种溢于言表的开心，总是让灯灯陶醉、回味无穷。
1963年，姚姚考入上海音乐学院，师从周小燕，学习声乐。在这里，姚姚与民乐系的燕凯相爱了。燕凯出身在一个高干家庭，长得高高大大，喜欢穿黑色大衣，在学校有着校草的美誉。但燕凯眼中，只有姚姚。走在校园里，情之所至，燕凯会抱起姚姚打转转。他们旁若无人的举止，总会招来若干非议：上官云珠，总是与男人不清不楚，龙生生，凤生凤，姚姚是她的女儿，绝对是有样学样。此时的上官云珠，正与导演贺路同居。对这位贺导，姚姚的直觉就是不感冒，五个字，绝对不感冒。按理说，姚姚已是大学生了，尊重母亲的选择，不吱声就可以了。但她偏偏是一个执拗的孩子，看不惯就要说出来。结果，她与贺路的关系，就是视对方如空气。1968年11月22日凌晨，上官云珠跳楼自杀。而伴着姚姚走出阴霾的，正是燕凯，是他张罗着上官云珠的后事，安慰着孤独无助的姚姚。多亏有了他，姚姚才能走出那段苍茫、伸手不见五指的日子。1970年3月，因政见不同，燕凯被造反派关押。8日，他在房间里，用剃须刀割破自己的手腕、还有脚腕上的动脉，生命终止在24岁的年轮上。不到两年的时间，姚姚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恋人，她的部分世界破碎了。燕凯走后，姚姚长出了一绺白发，仿佛在昭照众人，她痛在心里。但姚姚，还是用四周的青丝，遮挡了这绺白发。其实，姚姚最有理由自杀，但她没有，她选择了坚强。
在程爸爸家里，姚姚结识了小她十岁的小凯，一个与燕凯长得特别像的男生。姚姚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男人，分外想有个家，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与自己相依为命。不顾程爸爸的反对，姚姚与小凯相爱了，她是认真的，飞蛾扑火般。尤其，当姚姚得知，小凯与远在美国的生母，通过秘密渠道一直联系。姚姚想到了她的生父姚克，此时也在美国。在小凯的帮助下，姚姚拿到了姚克的来信。那一刻，姚姚开心至极。姚克告诉姚姚，如果她能到达香港，他一定会将她带往美国。1972年冬天，姚姚在毕业体检中，被查出怀有七个月的身孕。这在当时，是一个石破天惊的事情。姚姚，成了坏女孩的代名词。体检后的第二天，姚姚就与小凯南下广州，想从深圳偷渡出境。小凯被边防军抓获，判刑入狱。而姚姚因还没有实施叛逃，再加身上有孕，被学校领回。1973年1月17日，姚姚产下一子。因无力抚养孩子，孩子被一对医生夫妇收养。而未婚先孕四个字，将姚姚钉在了耻辱柱上。本来即将毕业的姚姚，要被分配到上海乐团的合唱团。一出事，得，您哪凉快上哪儿去，姚姚要被踢出上海，到黄山农场去。姚姚坚决不去，她很清楚，在这里摔倒，她只能从这里站起来，其他的都是浮云。学校又将她分配至湖南，姚姚以独生女的名义，坚决不同意。没工作，意味着没收入，没有社会保障，更没有人格尊严。姚姚，俨然已成为校方眼中的“社会渣滓”。每周，她都前往学校，询问分配的事。人家当面来上一句“老油条”，置之不理。上官云珠的房子，已被贺路占着；程爸爸那边，因小凯的事闹得不亦乐乎，交往减少。嫁人，也许是唯一的出路。先成家，再考虑工作的事，分步走比较好。在吴嫣（程述尧妻子）的牵线下，姚姚与程述尧的亲戚程钰先见面。程钰先很是中意姚姚，但姚姚却很清醒，她与这位程先生不是一路人，她不能爱上他。几乎山穷水尽的姚姚，还是不肯与生活妥协，我的世界我做主，有胆你就放马过来……后来，程钰先回忆：即使在姚姚身上，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在他心里，仍是一个纯真的女孩子。可学校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两个月内仍然没有单位愿意接收姚姚，那么她就要被强制送到甘肃或青海。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老妈朋友的帮助下，浙江歌舞团决定接收姚姚。虽然这意味着，要离开上海，但重新开启新生活，对姚姚的意义更加重大。毕竟从1973到1975，她就像在幽暗而又漫长的隧道里，总也走不到头。而如今，天亮了。为了庆祝这一转机，姚姚约了好友张小小（画家张乐平的女儿）一起去照相。镜头下，姚姚画了眉毛，涂了口红，一种内心由衷的喜悦，跃然纸上。
1973年9月23日上午，姚姚出门，与朋友辞行。那天下着雨，在经过南京西路时，她的塑料雨衣，被一辆载重卡车前面的钩子挂住，她倒在了卡车后轮下，两个车轮重重地碾过她的胸和头……最令人可气的，是在校方致的悼词中，说“她是一个没有为国家做出过贡献的人”。主观如此，何患无辞？校方的决策者，难道就敢拍着胸脯坦言，我就是一个为国家做出过贡献的人？贡献不在他处，就在每天的敬业、爱业中。如果姚姚有灵，是否会对此评价，淡然一笑，只要问心无愧，即可心安理得，在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又夫复何言？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世上没有圆满，各种遗憾与考验，都真实存在着，这就是人生。今年是2021，假若姚姚活着，已是77岁的古稀之人。她生下的那个男孩，也是48岁的中年人了，他也有了自己的娃，他又会如何对儿子说起奶奶，说起那段如烟往事呢？不能总是要求别人对你好，那不是他们的义务，自己的日子自己暖。在大雾四起的时候，心里存着阳光，以此照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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