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小说:你敢看吗】深海惊魂/程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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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恐怖小说连载】深海惊魂
⊙程子君
 第一章 扬帆出海
导读:故事讲述的是一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我”与一群船员出海远航作业,途中遭遇船员内讧,局势一度失控,本为生死相依的难友,突然间笼罩在猜忌、恐惧、暴力、杀戮之中,情节难免血腥、冷酷、恐怖。我深信,每个人生下来都不是天生的恶魔、只有个性的差异,和后天生活经历的影响。小说无意攻击任何人,只想从人性的角度上深挖,走进人物的内心,揭开本来的面目,以及他们的痛苦与挣扎,引起生者的反思与重视。(本故事纯属虚构。)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正因为太真实,它似曾在我们身边发生过。
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正因为是虚构,它又被我们的灵魂淡忘了。
那个早晨,天空灰白,青岛港还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雾瘴里,血色的太阳在云层里跌腾滚跃,雨晴跟在娘身后为我送行,噼噼啪啪的送别炮竹声没有让我听出一丝儿的喜庆,反而徒增了我几分怆凉与伤感,我苍白瘦削的手指轻轻拭去雨晴眼角残存的两串晶莹的泪珠儿,随着青岛2547号缓缓驶离港口,我的心慢慢收紧,像一名肩负着保卫祖国边疆使命的英勇战士,庄严地举起了右手,向岸边蜂拥的人群挥手告别,他们中有我至亲至爱的母亲,有我恋爱了三年的未婚妻梅雨晴,还有我的同窗故友……他们的目光里写着恋和祝福。为了家人,为了能过上好日子,也为与雨晴举办一场体面的婚礼仪式,我义无反顾加入了这次远洋鱿钓之旅。我果决、刚毅的表情如一尊冰冷的雕塑被瞬间定格在青岛那个凄风怒吼、浊浪滔天的清晨里……
“走了,船终于走了……”躺在四人舱最靠里的一张床位上的刘满仓兀自瓮声低语。
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包挤扁了的香烟,取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卷叨在嘴里。他取香烟的动作僵硬而笨拙,先慢慢屈体抬高屁股,一只胳膊肘儿缓缓抵在床上,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插入裤兜里蠕动,对,是蠕动,轻轻的蠕动,他生怕太大幅度的动作会把床板整的咯吱吱作响,打扰到同室里我们三位室友的休息。
他插进口袋里的蠕动着的手指像隐匿在沙砾中一条游动着不易察觉到的,准备
捕食的蛇,让我的心收的很紧。有一阵阵挛疼感觉。
我的目光环顾到舱内另外两名室友——徐国栋和朱胜利。这两个家伙,一个瘦的像非洲原始森林里的大马猴,一个壮的如亚马逊河流的黑熊。他们俩的精力还都很旺盛,各自漫不经心玩着手机微信。我如梦初醒地突然认同了他们的做法——趁青岛2547号还未驶离近海,手机还有信号,多与亲友们联络一下感情当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亲情沟通、这种的祥和温暖在以后的日子里竟会演变成一种奢望,一种幻想。
徐国栋礼貌性地冲我诡异一笑,他的诡秘让朱胜利有些迷茫,半张着嘴巴直勾勾地盯着我俩,满口不规整的黄牙在我们面前一览无余,他似乎还没有从手机微信激荡的情绪里走出来,处在一种欲罢不能的状态。不过,这种目光的对峙仅仅持续了两秒钟,我们三双眼睛就不约而同聚焦到了刘满仓的身上,如六支嗖嗖作响箭镞……
刘满仓的手颤抖了,他迟疑地抠响了打火机齿轮,蓝色火苗喷薄而出,然而小小的打火机却像着了魔一般从他的手中挣脱,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飞到室外的甲板上……
“谁扔的打火机?”
“不是扔的,是它自己飞出去的。”
“是打火机?还是飞机?”从门前经过的大副王洪彬把打火机扔回了室内。像是被谁迎面狠狠地吐了一口。一脸的不快,悻悻走开,他亦步亦趋的步履如同一只骄傲的鸵鸟。
几天前正是他把我们这帮乌合之众从石城最大的那家劳务市场带走,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阴冷潮湿的早晨,冬日的阳光从破棉絮样的云层缝里挤出来,慈爱地洒在我冰冷的脸上,如雨晴那双绵软温润的手。我们鱼贯进入他停在劳务大厅门前的一辆破旧的快要报废的大巴车里,一路噗噗噗地冒着黑烟,像一头快要死掉的不堪负重的老牛不停地放着响屁。那时,我们还都错误以为眼前这个衣着干净身材微胖行动迟缓面目温和的中年男人就是我们的老板,至少也是船长。在来公司报到的路上,我们一句一个老板地亲切称呼着他,谄媚讨巧地给他敬烟,他不置可否,全部笑纳。烟卷塞满了两只耳缝和手缝。只到今晨我们上了船,公司正式宣布他的职务是大副,负责青岛2547号船上的所有位船员的纪律。我们才知道他和我们一样也只是个打工的,充其量是个打工班长。
刘满仓点了一支烟,朝王洪彬的背影呸地吐了口唾沫,举起揉的皱巴巴的烟盒冲我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喂——你们谁抽?”
我们三个摇了摇头,示意不会。
傍晚,室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很快就变成了砰砰嚓嚓的雪粒。天空被云层压的很低很低,与日夜不息翻滚着浊浪的大海连成雾蒙蒙一片,城市渐行渐远,在夜色将至的白茫茫的雾霭里越发模糊,越发抽象,直至它的影子从我的眼前彻底消失,我忧郁的心也如一块磐石失去了支撑点瞬间跌到了谷底。我想起了母亲那张皱皱巴巴饱经风雨的脸,想起梅雨晴那双黑亮的眸子,想起临行前母亲死死拉着我衣襟痛哭时的不舍,想起雨晴面对上苍闭着眼睛,无比虔诚地双手合什默默为我祷告、祈福。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我向刘满仓讨要了一支烟,默默地走到船舷上。这时,我发现我的好多同事早已聚集在那里,从他们迸放着热情、兴奋的眸光里我读出了许多:憧憬、希望、激动、梦想、大把大把的钞票、富足的生活、父母妻儿无忧无虑地围在火炉旁的天伦之乐。这些、这一切都让他们的精神瞬间注入了鸡血,暂时忘记了寒冷、忘记了落寞、忘记了对亲人思念、忘记了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与不安,忘记了刀子一样呼啸着的海风正划向他们那张兴奋的、妄想的脸上。尽管他们中很多和我一样,也是第一次出海,而且这一走就是两年!我灰暗积郁的情绪与他们的热烈狂妄的举动多少不合拍啊!我承认我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我在大学读书的四年里,常常会想到死亡,去思考死亡。会想到尼采、雪莱短暂而精致的生命积聚出的巨大能量,会想到济慈不到28岁就忧伤地死去,然而今天,面对这未知的、深不可测的,谜一样的大海,我想的最多的居然还是死亡。
一股温热的气流向我脖子间袭来,感觉像是要被推进了一间温暖如春的屋子里。“于洋,你想媳妇了?”刘满仓一只粗壮的大手拍在我肩上,他成熟男人特有的迷人的微笑里蕴含着少有的关怀。眼角几道刀刻斧凿般细长而又清晰的纹路向我诉说着他的风雨沧桑不凡经历,他温和的语气像个成熟的父亲,而他不到30岁的年龄使得他更像个真诚的大哥哥。
“让我们荡起双浆……”有人在唱歌。
“啊——大海呀!大海,你像妈妈一样,海风吹,海浪涌,随我漂流远方……”
“嗷——嗷——”更多的是起哄。
他们简值就像一群子疯子,有唱、有闹,还有模仿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主人公张开双臂作飞翔之状,试图拥抱大海。
就在大家哄闹不止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刘满仓突然两眼发直,他憋足了一口气,猛地拽开外套上的纽扣,一个箭步冲上船舷上的栏杆上,高声朗诵起高尔基的《海燕》来。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全场一片死寂,空气瞬间凝结。
我发现从栏杆上下来的刘满仓已是泪光潋滟。
……
“开饭喽——”伙食长老彭站在甲板上扯着嗓门冲大伙狂喊。
直到这时,我始发现我们早已成了一堆雪人,大家纷纷拍打起身上的积雪,船上立刻又响起了一阵杂乱而空洞的响声,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奇妙的鼓点。
那晚的晚饭相当丰盛,四晕两素,六个菜,伙食长老彭一个劲地吆喝着大伙敞开肚皮吃,那股豪爽的劲儿如同《水浒传》里的绿林好汉。
刘满仓不知道从那儿搞来了一大壶桶装酒,与大伙开怀畅饮。
酒是好东西,它能让陌生人之间热络起来、成为掏心掏肺的好朋友,它能让心存介蒂的朋友愿意敞开心扉不计前嫌,它能让羞怯腼腆的男人变得落落大方,它能让门第不同、年龄悬殊的两个人称兄道弟。
船长李超一只手捧着他肥硕的肚皮,一只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情绪高亢,精神振奋,举手抬足间有一股指点江山,气吞江河的霸气。
“小刘,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他右手紧紧握着刘满仓的手,左手使劲地拍打郝贵武的肩膀,猪肝子一样暗红的脸都快要抵到刘满仓的头了。
“我也一样。李哥。”
“小刘,来,咱兄弟俩干一个!”大副王洪彬举起了杯子。
“小刘,够哥们,爽快,哥佩服你,我先干为敬,你随意。”二副王浩豪气冲天地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还煞有介事地亮了亮杯底。
刘满仓受宠若惊,连忙干完:“哥,你这不是折我的寿么!”
……
不知何时,雪停了下来,海上的夜空涤尽了都市里的繁华与喧闹,显得异常静谧与冷清,我分明听见马达坚硬而细琐的轰鸣还有海浪击溅起来的声响。茫茫的大海漆黑成一团,抽空了我本已凝固了的思维,仿佛整个人一下子跌进了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海风吹过船舷发出声声凄厉的尖叫,让我眼前不觉呈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多年前冤死在海里的女性厉鬼,正用她那双枯枝般瘦长的手指死死抠住船底与我们同行。
远处零星的游动着的点点灯火,是商船?是客舟?是游轮?抑或如我们一样,它是一条历经岁月磨砺、风雨吹打,船体已经斑斑驳驳破败不堪的渔船?
母亲那双泪眼如钢针一般刺疼着我的心,想起它,我总有一种悲悲切切的感觉。时光倒流到四年前,也是早晨,明晃晃的日光煦暖而轻柔,母亲帮我整理好行李,送我去青岛读书,还为我做了一碗荷包蛋,满心欢喜地看着我吃完。母亲眼里的迸射出来的是喜悦、是激动、是厚望、是熨贴,惟独没有伤感与落寞,更没有那种痛入骨髓的苦楚与担心。
人常说母子连心,在这个凄冷的雪夜里,母亲也一定像我思念他一样在思念着我吧。有多年远钓经验的船长安慰过我们:没有远航经历的人,最初几个月特别的想家,后来习惯了就好了。我们曾问过他原因,他竟然给出我们一个特别逗比的答案——虱多不痒。
刘满仓能很快地打开局面成为新集体里的明星人物着实让我钦佩不已,我欣赏他身上的那股男子汉的血性、以及我行我素的个性特质。他像一条有着超强适应能力的鱼,无论是放养在淡水湖泊,还是扔进咸涩大海里,都能自在逍遥地活着。我羡慕他的远见,在这漫远、苦寂的旅途里能预知酒与烟的重要,事前不忘囤积充足的存量,不仅能打发这个极度无聊的航程,还能搞好“干群关系”,让船长、大副、二副们与他称兄道弟。我真后悔没有听命母亲的话,凭仗着自己引以为豪的——多年养成的烟酒不沾的良好习惯,硬是把母亲从小卖部里为我赊购的烟酒悉数退还,直到我在雨晴眼中标准的好男人形象的优越感在这个纯爷们的王国里被击的粉碎,我的自信也在郝武贵面前轰然倒塌。
后来,当我怀揣一颗虔诚金子般的心把这般钦慕的之情告诉了刘满仓,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么的不屑,他揶揄目光让我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厌恶和失望,像一个老师怎样也教不会一位呆头呆脑的学生11=2时的超级无语。
“你还真的以为他们会把我当兄弟?”
“他们都这么说。”
“告诉你吧!如果船长愿意与一只狗称兄道弟,大副、二副也都会这么说。”
我彻底无语了。
刘满仓喝高了,船长颐指气使指着着徐国栋、朱胜利:“你们把小刘扶回卧室去。”
徐国栋、朱胜利一人架起刘满仓的一只胳膊应声而答:“李哥放心,我们会照顾好郝哥的。”
回到宿舍,刘满仓立刻享受到了大哥级别的待遇。徐国栋忙着为他脱去鞋子和外套,朱胜利则殷勤地为他端来温水与毛巾。
刘满仓懒懒地擦了一把脸,一堆烂泥般地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均匀的鼾子便在室内响起。
徐国栋与朱胜利两人共躺在一张大床上,小声地嘀咕着什么,有点儿鬼鬼祟祟。灯熄了,我也渐渐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耀眼的光芒从狭小的窗口劈头盖脸泼进来,像有一股强大气流的冲击着我。我眼前一阵晕眩,险些跌倒。许久,我揉揉的惺忪睡眼,始发现对面的床上已空空如也。
“呵呵,醒了?”室内的阴影处传来刘满仓的瓮声瓮气的问候,我循声望去,看到的是一双熠熠发光的瞳孔,像躲在黑暗里的一只饿狼。
“哦,哦……朱胜利……刚子,他们呢?”我大脑有些短路,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
“下楼打牌去了。”
“你怎么……?”我欲言又止。
“……”
刘满仓用一种类似于迷惑不解的眼神看了看我,他点了一支烟,躺在床上跷着二郎腿,然后很放松地把脑袋枕在一只手上,目光散漫地盯着天发板,显然他已沉浸到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在默默享受着独自思考的美妙。他独自思考时的眼神是那么孤独,却又那么迷人,像流浪在空旷草原里的一只孤狼,像迷失在喧嚣都市里的一个弃儿。他给我的感觉是,就算在众人面前——在一片赞誉声酒桌上,在芸芸众生的狂欢中,在恣肆放纵后酒精里,他都能保持着这份孤独、这份冰冷、这份超越自我的特有的心境。
下楼洗漱时我路过船长室,透过窗口,我分明看到了朱胜利和徐国栋正在跟船长、大副打牌,身边围满了看客。洗漱后,我没有立即回到住室,也凑过来看看热闹。我的出现就像一缕空气,一抹阳光,没有给他们带来一丝一毫的惊扰,他们或是聚精会神地打着牌,或是目不转睛的当看客。我发现昨日还信誓旦旦地宣称不抽烟的徐国栋、朱胜利,此刻正跟船长、大副一道吞云吐雾。他们抽烟的姿势看上去比船长还要牛逼:一个是将烟卷斜叨在嘴角,一挺一挺的像是在宣泄着某种不屑的情绪,一个是歪着脑袋用食指在烟灰缸里轻轻敲击着烟卷,那动作轻柔精致到手指弹动十多次,烟灰才恋恋不舍地从烟卷上剥离。我虽然涉世不深,是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但是我善于观察、善于总结,我发现但凡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抽烟时才是这种轻柔精致的姿势,而一般的贩夫走卒、蝇营狗苟之辈都是用手指猛弹烟卷,全然不顾及烟灰会因用力太猛飞溅出烟灰缸。
他们激战正酣,尽管室外的温度已在零下,室内却春意融融,他们个个面色红涨,激情洋溢,连观战的看客们都像刚喝过一瓶二锅头一样的亢奋,每一局结束后都是一阵欢呼与争吵:或欣喜若狂、或扼腕叹息,或怨声载道、或小声切磋,牌桌上摆满了面额不等的纸币。奇怪的是船长、大副的跟前都是小面额,大面额钞票反而都聚拢到阿朋、刚子面前了。我心里暗骂徐国栋和朱胜利:好你俩个小子,居然敢赢咱们领导的钱。但这种顾虑很快就被打消了,我发现船长的习惯是喜欢把大额的倒成小的,赢来的“毛爷爷”都悄悄地塞进衣兜里去了。
又是一场结束,船长长长也舒了一口气,从牌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支烟叨到嘴里,早有立在一旁船员取来打火机挤开人墙恭敬地给他点上,那种别扭的感觉如一只螃蟹遇到障碍时必须高高侧立身子。火苗窜的很高,几乎烧到了船长浓黑的眉毛,他颤抖了一下,差点儿打落了桌上的纸牌。我的心跟着大家一起“嗖”揪了起来,船长的狼狈让室内出现了暂时的冷场,我强迫着自己不把船长的狼狈之状与某种滑稽的笑感联系在一起,生怕自己此刻忍俊不禁出现不合时宜的笑场。
船长一抬头刚好看到我的一张似笑非笑扭曲着的脸,他打量我目光如同看一只可怜的身上粘满泥污的流浪猫。
“我说小于,你堂堂的大学生,好好的办公室不坐,混在我们这些大老粗堆里,你都不觉得屈才?”
我全身的血液“轰”地涌向脑门,刚才想笑的那种感觉一下子烟消云散。
“我想锻炼一下自己……”我的声音如一只没有吃饱饭的蚊子。
“锻炼……呵呵……”船长揶揄地撇了撇嘴。
“现在的年轻人能吃苦的不多了。”有人感叹。
“我是怕他吃不消啊!”船长似乎意识到他刚才言语的尖刻,口气陡然温和了许多,像是对前面的话的一种补救。
“现在的工作不好找。”
“大学生多的满街拿脚踢……”
“做家教也不错的,既清闲,又受人尊重。”
“哎,真不知国家开办那么多大学干么!”
“……”
一块块砖如雨点般拍来,让我有些招架不得。此刻,我就像一条讨人嫌又挨了揍的癞皮狗,只想夹着尾巴的赶快逃离,却又被船长叫住。
“你回去告诉刘满仓,让他晚上睡觉不要躺在床上抽烟,一点安全防范意识都没有。”船长的不满情绪里有一股浓烈的烧焦了的辣椒味,直楞楞扑面袭来,呛的我的喉咙干疼,半天喘不出气,我慌不择道地夺门而出。
海上已经没有什么目标可看了。只剩下乌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儿是水,哪儿又是天。这让我想起了古人的“秋水共长天一色”,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清澈与碧蓝、怎样的一种开阔与神怡!然而,此刻我感受的却是偌大的天宇、无际的海面,像两只巨大的手掌在慢慢合拢,把这枯燥、乏味航行挤压的令人窒息。我想起了如来佛祖手心里不可一世的孙猴子,只要那只巨掌轻轻一翻,他就要在山下沉睡500年。更何况我们渺小的人类、人类中的底层小人物呢。我们的命运就在这深不可测的大海里。我心里默默祈念着海神能大发慈悲,不仅保佑我们航行平安,还让我们满载而归。实现各自的不算太大的梦想。我仿佛已经看到了长长的迎亲队伍里,梅雨晴披着婚纱从婚车里款款而来,我牵着她的手一并走进婚房,雨晴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温情脉脉地看着我,我们谁都不肯说话,一直这样看着对方,久久地沉浸在那一片暖意洋洋爱意融融的的甜蜜里……
回到宿舍,我发现刘满仓正盘腿端坐在床上,一副怒目金刚之状。是什么让他动了这么大的肝火?我满心的困惑。坐在他床前的还有另外两名船员,他们一个叫王龙,另一个叫余波。和我们一样都是第一次出海的船员。他们像在商量着什么不愉快的事似的,又好像是在发泄着某种不满的情绪,见我突然走来,王龙、余波一时有些尴尬。他们冲我干干地笑了两声。
我也对他们干干笑了一下。
“小人,绝对的小人,他说我的坏话,还以为我睡着了,哼!老子都在听着呢。我最讨厌这种背后插刀子的小人!”刘满仓将烟屁股狠狠地摔在地上,他还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件的氛围里走出来。
王龙、余波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表情显得有些拘谨。我发现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审视着一枚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地雷。
刘满仓和蔼地招呼着我,“于洋,坐嘛!站着干嘛!”他的眼里闪烁着一种骄傲的光:“我给你俩介绍一下,这位也是咱们的老乡——名牌大学生……文化人哪!呵呵。”
王龙、余波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哦,只知道你是个大学生,没想到都是自己人哩!哈哈。”他俩起身一一同我握手。
我的心一紧,脑海里立刻翻江倒海般地闪现出各种凌乱的碎片般的记忆,记得当初我们四个人分进一间住室的时候,大家看似客气的聊天,看似彼此不经意地询问着来自何地、有何背景,其实都是一种试探、一种是否能够被划进自己圈子里的试探与考量,这就是社会,或者说是底层农民工的社会。他们的感情热烈而纯粹,简单而直接,就像两潭池水一样,清者是清,浊者是浊,决没有中间的缓冲地带。这使我想起了每年的寒假回家,总是赶上春运的最高潮,与一群群提包背篓的农民工为伍,踏上回乡的列车。在拥挤嘈杂的候车大厅里,为打发漫长而枯燥的候车时光,总有几位原本互不相识的农民工不分地域、不分彼此地聊的热火朝天,甚至高兴时还互留着电话。然而,当他们真正进入鱼罐头一样拥挤的车厢里,面对一个下车的旅客留下的空位,他们立刻就会帮派分明,争先恐后,当仁不让地争抢。一旦胜负分明,他们就又重新回复到以前的融洽与和谐里。
刘满仓看了我一眼,“于洋,昨夜徐国栋、朱胜利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没有,他们都说些啥了?”我一脸的愕然。旋即,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昨夜阿朋与刚子那鬼鬼祟祟的一幕。难道他们有什么阴谋?这种想法让我有点不寒而栗。
王龙拍了拍我的肩膀,“老弟,灵醒点,那两个家伙放进来的是船长的眼线,以后跟他们说话要小心点。”
“不会吧……?”我真有点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船长有那个必要么?搞的跟007大片里的情节似的,大家不都是冲着一个共同的目标才聚集到一起的吗?我们都是一个战壕的朋友啊!为什么要把关系搞的那么复杂呢?就算不是朋友,至少也算是合作伙伴吧?我们的共同敌人是大海、是海上的风暴,当然也有在电视里经常看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海盗们。
余波在一旁劝,“让他俩卖乖去,有什么用呀?拍马屁、打小报告就能得红包、多发工资吗?哈哈……”
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龙说:“朱胜利、徐国栋在船长那儿点你俩的炮,说你睡懒觉,说刘哥躺在床上抽烟。”
我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心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哩,反正也没有到真正捕鱼时候,睡懒觉又没影响到工作……大不了明天起床早点就是了。
余波不自觉地“噗哧”笑了,“你说这俩个小子是聪明呢、还是傻?一大早就跑去给船长、大副送钱。都输100多呢。报应,报应哪!”
刘满仓睥睨了余波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他一贯的不屑神情,像一只高傲的不甘受制于人的野马。显然,他很在意徐国栋、朱胜利这种背后插刀子的小人做派。
只到这时,我似乎明白了昨天的午后,徐国栋与朱胜利为什么不肯接受刘满仓让来的烟卷,我也明白了,当我们三人同时将目光聚焦在刘满仓身上时,他的手指为何会出现莫明其妙的震颤。同时,我也读懂了船长那充斥着火药味的口吻、那意味深长的告诫——不许躺在床上抽烟。这看似很小的一种警告,其实是对自己强势地位的一种宣告。就像动物世界里的头狼一样,他要的是他领地里的每一个成员对他的低耳屈服。因此,他那句看似说给我听的、让我代传的话,我能不能如他所愿一字不差地传达给刘满仓,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让在场所有人知道,在这艘船上,在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小小王国里,他才是真正的权威、所有的规矩都是由他定的。同时也在向他的“嫡系”人马表明,自己不会因为与刘满仓喝两杯酒,拍肩膀称一次兄弟,就把他的位置放在“嫡系”兄弟们的前面的。
刘满仓见余波和我不在状态,就朝王龙的跟前挪了挪身子,咬着他的耳朵低声吩咐:“你给咱主动点,在咱山东老乡多之间通通气,搞好团结,总之我们不能吃亏。”刘满仓说出“吃亏”一词时表情变的有些狰狞,咬字也很用力。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音,像扔进地窖里的一把铁锤。这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一场他与船长的权威之争在所难免。
我真的不想选边站队,陷入这种既无谓又无聊的内斗中,我想劝阻刘满仓,我们毕竟是个打工的,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挣钱,若不是为了这个,你们请我,我也请不来!
“刘哥,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嗫嚅地,试探地说出我的看法。
王龙冷笑着说,“小于,你以为刘哥愿意跟他们斗?都欺负到头上了,你说是不?船长是不是要你给刘哥捎话?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吧?”
“我觉得这不算是什么大事……至于嘛!”
余波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老弟,截止到目前的确没什么,我想刘哥也不会计较那些小人在背后捣腾。可是,可是他们故意把我们老乡隔离开,每个宿舍还都安插有眼线,是啥意思?嗯?我们是来打工的,又不是来服刑的。你说呢?”他的样子仿佛是一个教师在耐心地开导一个做错了事又不肯认错的小学生。
“我也不希望斗,那样无论结果如何,对大家都是损失,况且人家还都是领导……但我们不能不防,不然受欺负了,钱也没挣到,后悔就晚了。”
王龙帮腔说:“你要懂得这个道理——人善人欺,马善人骑。”
我有些犯急了,“你们考虑的真多!只要他们肯兑现承诺,按合同发放工资,我觉得受的点气,挨顿骂无所谓。我读了十多年书,也经常老师骂,也没见得怎样。”
刘满仓笑了:“我也无所谓,只要他们按合同发工资,天天骂我都行!”
王龙:“我也是!”
余波:“我也是!他揍我都行,只要别给我打残,呵呵呵呵。”
我被他们搞的蒙了,一头的雾水。
王龙、余波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向我们透露一个消息:早晨新疆帮的宿舍因对船长安插进的眼线打小报告不满,还差点打架了呢。多亏老彭及时出面制止,才平息了一场争斗。
我心想,“关他老彭什么事,他一个做饭的!”
王龙似乎明白了我的疑窦,他笑着说:“别说是做饭的,那怕就是个擦皮鞋的,只要是船长的人,都可以在我们面前牛逼。”
午饭的时间快要到了,真不知道会不会滋生新的事端出来,我的心有些累,很想趁这开饭前的当儿再迷瞪一会儿。
太阳终于出来了,好像比陆地上的小一些,周围有一圈淡淡的糨糊状的日晕,多么像我此时此刻的心境呀!我刚才和衣躺下,老彭那喑哑的嗓门喊开了:“开饭喽——”
一晃十天过去了,进入腊月,实际上就已经到了年关,思乡的情绪笼罩着船上每一个人,越是思乡,越发觉得旅途枯燥无聊,没心情看书、看自带的录像,连打牌的心思都没有了。有船员嚷嚷着要给家里打电话,可船上又没有信号。余波又急又气,就拿室内的乱瓶瓶、罐罐出气,满屋子里被他弄的噼啪作响。因为他老婆的预产期到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一点音讯都没有。是生了,还是没生?是顺产还是……是男孩还是女孩?这让他很是担心的,特别是生男生女这个问题,让他倍感煎熬!从他这辈算起,祖上已是五代单传了,他已有了一个三岁半的女孩。甭说计划生育不允许,就是允许,老婆也不愿意再生了。因为她老婆已经对天发过誓:二胎无论是男是女,决不考虑再生三胎了!老婆的话也有道理,现在的奶粉那么贵,养孩子的成本那么高,孩子多了,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养。靠他一年挣个万儿八千的,根本不够家里的开销。可又不想在他这辈断了香火,不生个儿子,总觉得死了都没法去面对他爹。
所以他想在这个特殊日子,用船上的卫星设备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悬着的心立即放下。可是船长总以当前的信号不好搪塞他。让他心里窝着一团无名的火。按原本的计划,今天船能靠码头,加油添给养,他也能上岸给家里打个越洋电话,问问老婆的情况。可气的是在两天前我们的船突遇了风暴,船不得不放慢速度,还绕老远的道避让,这么一耽误,就耽误了整整几天,余波的如意算盘也落空了。
我本在余波宿舍里串门,觉得他们宿舍人多,热闹一些,不想又被他硬拉着一起去找船长。我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使,弄不好还要陪着他挨骂,但我捱于情面,只得硬着头皮前往。经过两天的风浪、船长李超正跟轮机长以及有经验的大副,检查机器是否受损、舵舱是否进水,见我们走来,就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还没等余波把话说完,船长就骂开了,“……从前一没有电话、二没有手机,真不知道你都是咋活的?”余波歪着脖子硬磕,不服气回敬他,“关键是现在科技发达了。有了这家伙,真的没这玩意儿,我也就不惦记了。”
船长没有好气说:“你就当又回到没这玩意儿的年代不就行了?”说完,他就不再理我们,忙着跟轮机长、大副等商量工作上的事了。
余波站在一旁急的死劲地挠头,他就这点出息,一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使劲地抓自己的头发,让我看的心里十分酸楚,可我又帮不了他,只能默默地在一旁陪着他,用无声的语言来表达我对他心理上的一种支持。最后,余波拍了拍我的肩膀,“于洋,走,回我们宿舍去。”说完,他又不自觉地咕噜了一句:“你们等着,万一我媳妇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跟你们没完!”
大副王洪彬笑了,当然了,他没把余波这样“庸夫之怒”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搞笑,就打趣他一下,“就算你跟家人联系上了,你能现在飞回去吗?”
“那不一样。”余波扭头看了大副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我随余波刚走出船长室,背后就传来船长尖厉的吼叫:“于洋,回你宿舍去,别跟着瞎掺合。”
我的后背一阵发麻,如被黄蜂狠狠地蜇了一下。
回到住处,刘满仓不在,徐国栋与朱胜利正在下象棋,室内被他俩搞的乌烟瘴气,地上扔满了烟头和纸杯。两人就像两只争斗正酣的公鸡,满脸涨红,互不相让。由于两人棋艺相差不大,都是那种菜的不能再菜的水平,因此下棋的一招一式都显得格外吃力、谨慎。眼看徐国栋就要输了,经我稍加点拨,立刻转危为安。朱胜利又开始陷入困境,招架不得。我又不得不帮助朱胜利逆袭。几次三番下,两人就成了我手中的木偶任由我摆布了。只到这时,我恍然觉得原来是自己在跟自己下棋,越发觉得超级无聊,想要撤离,却已经由不得我了。俩人兴致愈来愈浓,不但不肯让我离开,反而还都抱怨我偏袒对方。俩人都要让我帮他完胜一局,一出心头之气。
“是谁把烟头扔到我鞋上了?”不知何时刘满仓已经回来,他怒目圆睁地盯着徐国栋和朱胜利,目光里充溢着挑衅。
徐国栋、朱胜利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继续下棋,他们根本不把这种挑衅当回事,像是与他们无关似的。
“我再问一遍,是谁扔的?!”刘满仓压低嗓门,吐出的每个字都充满了怒火与力量,像是从石缝里迸出来滚滚岩浆。
朱胜利抬起眼皮,慢悠悠地说:“你啥意思?于洋不抽烟,除了你自己还能有谁?!”
“放屁!还有你!就是你扔的!”刘满仓抓起棋盘天女散花般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棋子如雨点般四处飞溅,砸的地板砰咚作响。他一把揪住朱胜利的衣领,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拳头。眼看着一场打斗在所难免,我不顾一切地冲进他俩中间,死命地把粘在一起的俩人用力分开,他们高高扬起的拳头才慢慢缩了回去。
这时,我们的动静已惊扰到了其他的船员,大家纷纷跑来,给小小的舱室围的水泄不通,大家七嘴八舌地劝慰着、议论着、说着妥切与不妥切的道理,总之,一个词——那就是:以和为贵。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原本与我无关的磨擦竟会把我牵扯进来,为此船长还专门找我谈话,警告我以后要本分一点,不要选边站队、参与船员之间的内斗。船长训话的口吻很温和,像一个长者推心置腹地对待一个孩子、像一个老师教育重于批评地开导他的学生,他温和的口气里却有一种不容置否的坚决与强硬,甚至可以说武断。他把一个本不属于我的故事硬生生地强加在我的头上,而且还有根有据,有因有果,让我哭笑不得。他说,刘满仓之所以主动与徐国栋、朱胜利挑起争端,最根本的原因不是谁把烟头扔到谁鞋子里的问题,而是因为余波要给家人打电话没有得到船长他的同意,就心生怨恨,联合我伺机报复。让我在刘满仓与徐国栋、朱胜利之间挑拨矛盾,借此发泄心中的不满。因为余波知道,徐国栋、朱胜利经常与船长他们一起打牌,跟他们走的很近。矛盾看似冲着徐国栋、朱胜利的,实则是挑衅船长他的!还说什么“敲山震虎”、“打狗给主人看”云云。直说的我百口莫辩,苦不堪言。真想一头撞向船长室里的那块废旧的铁锚上。(小说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程双红,又名程子君,笔名:程晓枫、程虫虫、梅映雪、梅虹影、龙飞等,生于八十年代,河南省周口市人。金牛座男子,以通透为理想,以简单为目标,人生信条为“一切看透,更要相信美好”。二十岁正式开始发表作品,青年作家.热爱音乐,武术,电影,旅行,写作十余年。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散见《河南日报》《芳草》《周口日报》《牛城晚报》《短小说》《中学生学习报》《文化周报》《精神文明报》《雪花》《现代家庭报》《扬子晚报》《青年作家》《人民日报》《长沙晚报》《吐鲁番》《青少年文学》《思维与智慧》《青年文摘》《青年博览》《报刊文摘》《37°女人》《小品文选刊》《传记·传奇文学选刊》《佛山文艺》等刊物,诗歌、散文、小说作品入选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血海浪花》、《苍茫》《面包树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