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选刊 || 曹宇翔的诗
汉 诗 选 刊
Han Shi Xuan Kan
本 期 诗 人
曹宇翔，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曾军旅生涯多年，大校军衔，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获鲁迅文学奖等多种奖项。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
曹宇翔的诗
NO.1 飞 过
隐隐听到一声声鹤鸣
从云端，从一只白鹤的传说里
滴落这山顶的翠绿草甸
与晨露在草尖，向着我们的凝望
向一轮朝阳荡漾滑动
所有的旅途都汇集于此
被一声鹤鸣所总结，所照亮
一切都变得遥远，又近在眼前
白鹤飞，飞进我们的内心
仿佛减轻了肉身的沉重
天地的澄澈已洗过了肺腑
白鹤飞，飞过我们心灵的天空
这人生邂逅之福，尘世之美
在石鼓寺，在石溪村
暮霞又掩住虫鸣的石径
NO.2 昌耀的自行车
那边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人
车筐里，放着他待出诗集的序
几页蓝黑墨水抄写的诗稿。那是
1992年6月，我们几个路经西宁
要去拉萨，那个像乡镇采购员的人
来看望我们，手扶车把，站在
街头，合影，慢声细语地聊
1998年11月与他又在江苏
张家港见面，我俩先后大会发言
我声音大，他声音小，晚饭后
到我房间玩，比过去瘦弱，显老
他说从西宁到南京的火车上
一个不认识的人，不说一声呢
一扭头不见影了，拿走他的钱包
2013年9月我又路经西宁
到那个街头转了转，不止人非
物亦早非，那时像个公社，现在
有些热闹，正下着小雨，我在雨里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一个老家
湖南桃源，一个我尊敬的人
算是对他离世多年后的凭吊
赠我一本他的诗集，扉页客气的
蓝黑字迹尚新，只是封面那个
拉琴的痛苦男子，在我书架上拉了
近三十春秋，至今没有余音袅袅
那辆自行车还停在一张老照片里
“前方灶头，有我的黄铜茶炊”
车铃丁丁，车上恍惚下来昌耀
NO.3 乌珠穆沁的马
来自乌珠穆沁草原的马，从
马头琴弦，从天空蒙古长调古歌里
浪涛般铺天盖地，飞奔而下
马群呼啸，卷向天边，这时突然
有一匹马，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仿佛与我相识，恍若我的前世
长鬃抖落一路苦寒，像个孩子
此刻它就安静地，垂首于我的眼前
身心被它影子握住又轻轻松开
我的胸腔低低回响咴咴嘶鸣
在这初夏之夜，它眨动的密密
睫毛，凝结雪白霜花，水汪汪一双
温和眼睛，是春天明净清澈湖泊
映着草地野花森林，鹰影蓝天
我的脸上，挂满无端的泪水
我听到它怦怦心跳，热血涌流
从天边风雪里奔来的马，为自由
奔驰而生的精灵，这时仿佛又听到
命运召唤，我看到它默默回首
踏踏而去，消逝在茫茫人间
NO.4 黄河夜饮
宽阔河面一闪一闪细碎光影
这是在湫水河，与黄河交汇处
店家热情，酒肆高高露台天地入怀
命中一块干旱，用酒浇灌
心有一面杏花村酒旗哗哗迎风
盛大夜宴，璀璨星空，放眼
望去，长河两岸浩荡迤逦明亮灯盏
要流向哪里呀？这滔滔之水
河流涌入襟抱，大浪耸身接过酒碗
它们要变成舞姿，火焰和歌声
来自各自命运，大地的书写者
生活的刻记者，你们书中人物
也围坐桌边，蹉跎岁月知青，天下
无贼的傻根，驮水日子的士兵
一起歌唱美德，纯朴和爱情
最寡言作家也露出孩童般笑
我从一滴水中听出了千里波涛
你一碗酒浇开了内心万亩丰饶
啊，人生不是一场无尽劳役
啊，上苍给我们山河的安慰
NO.5 寄给世界的一封情书
哎，把你万丈春光披在身上
借你四匹好马，四季分明的大地
踏着黎明大道，继续流浪
用船歌中的一瓢清水养活我
把我的心，安顿在
东边滚滚而来的太阳里
把我的心安顿在太阳里
我用你怀抱的曙光洗脸
使劲照，照见那个绿鬓少年
我是我寄给这世界的一封情书
光明的请柬，带上自豪和荣耀
快快来吧，来赴生命的盛宴
只有极少人知道我内心的幸福
遍野鲜花待命，蓝天含笑
阳光布置坦荡大路
瞧，我的欢乐多么辽阔
蜜蜂和彩蝶忙着在那边采访
晨光打在露珠上，晶莹而多芒
众多簇新的材料构成的日子
言词的日子，我的日子
美和爱的日子
是这样，我的一生都在路上
微风像一位安静的孕妇
刚从花瓣上醒来
哎，告诉她，把我的歌拆开
多么欢畅，请把这一切
还给人们，大地，天空及梦想
NO.6 祖国之秋
今日你徒步走进秋天的广场
深秋了，天已转凉，菊花开放
风把四个湛蓝的湖泊运向空中
空中，缓缓驶过云霞船队
空中，雁翅划动季节的双桨
用歌声迎接大地起伏的歌声
在澄明的秋天你看见所有人民
城市，乡村，太平洋的波浪
甚至看到你远逝的童年，祖母
干草垛，一个孩子摇响铃铛
这原野、河流，这落叶、果实
每天，广场升起一面旗帜
每天，土地长出一轮光芒
一切都是值得的，内心幸福
你笑了，想起曾有的一个梦想
谁能不爱自己的祖国呢
“祖国”，当你轻轻说出这个词
等于说出你的命运，亲人，家乡
而当你用目光说到“秋天”
那就是岁月，人生啊，远方
NO.7 永定河星空
刚才永定河对岸的山冈
翻了个身，又泥团般酣然入梦
山坡上校舍，旧时营房
今晚我和同伴们住在这里
午夜无眠，悄悄走到楼下空地
我要看一看久违的星星
一抬头，一天星斗又大又亮
没有被光污染的史前星空
在这边，在那边，灼灼之花
细碎花瓣，星星被清水一一洗过
星空的穹庐，盛大的歌咏
像世界中心又似大地尽头
我真切感到脚下的地球在旋转
脸颊微凉，有嗖嗖风声
星光照着岁月也照旅人
青春的梦想，鬓角微霜
几十年我游历了沧桑大地
而星星还在原处竟一动不动
天幕之上该是怎样的另一个世界
星星针孔透出神秘光亮
懵懂人类未知的时空
未见众神踩着星光软梯
从天上降临，也许已降临
只是看不见他们面孔，当夜色
潮汐般从山野和我内心缓缓退去
他们一转身扮成一条河
哗哗流淌，扮成一棵树若无其事
扮成一只鸟，在枝头啼鸣
NO.8 妙峰山东望
踮起脚尖，你就清晰看到
1976年初春深夜的丰台火车站
一群刚下车的新兵东张西望
认出月台上十八岁的你
一身新军衣还没缀帽徽领章
曾经的栖居地，亲切地名
851信箱的朝霞，农展馆月光
王府井，阜成门，景山后街
那是谁的踽踽身影？风雨中的你
泥淖里的你，飘雪的日子
大提琴漫步秋日黄昏
魏公村冬夜，一盏孤寂台灯
前不久你和一位同龄诗人
走过西城他曾住过的一条小街
他说熟悉的街景让他伤感
一阵风吹过你生命的旷野
往事如深秋，遍地落叶风吹作响
而你该有多少眷恋，苦涩
疼痛，青春年华一去不返
没有谁能躲得过生活的重负
你看到你少校儿子那时是
白石桥咿呀孩童，你病中的老母亲
在马连道街边买菜……多少惦念
揪心的记忆，已被尘土掩埋
夹进命运之书的一枚枚书签
是你心灵的长喊，疲惫的身影
是怎样的机缘让你来此
凭眺命运，旅途，你的人生
把一座陌生的城市住成了家乡
北京，一切你都不曾遗忘
胸中突然热浪滚滚，隐隐
泪光，是酸楚还是欢欣
一道温暖曙光抚摸着你的脸
像母亲安慰自己的孩子
啊，群山之巅，晨曦浮动
NO.9 大河之声
今夜又听见大河流淌的声音
童年的前胜村，村东孔子故里
村北泰山梁山，流过鲁西南平原
古老的大河，夕阳闪耀波光
漉漉水声，飘来隐隐约约歌谣
大河声音里，炊烟小木碗
波涛穿过微山湖，久远故事
大河传说，皇帝下江南船队远了
腰缠万贯商贾远了，白发祖母
直起腰身，双手捧着槐花
你是这方水土养育大的孩子
青苔古码头，任城太白楼姿影
而你出生的村庄已永远消逝
大河声音里还有人在不歇地劳作
那位老人多像记忆的母亲
你听见大河声音，故乡之河
在书房，你身后地图上沉静流淌
循着蜿蜒水声认出遥远故土
在这样的夜晚，你内心的旷野
一片片，鲁西南平原灯火
NO.10 紫藤花开
这纷披的溢美之枝悬浮大地
你凝神的目光吹来一阵微风
嘤嘤花香，丰腴多姿的美
一个孤单少年从记忆里走过
谁被往事的藤蔓，又一次缠绕
记住那些面容是记住岁月
人生旷野，百感交集的际遇
蝶形纷繁的花是你说出的话语
频频举起这碧萼的杯盏
饮遍尘世爱恋的美酒
今日我们感念上苍的恩典
攀援，向上，梦在枝头绽放
紫蓝长裙飘曳，缀满群鸟啼鸣
蒙尘的倦容浇淋了花瀑
青葱的初心，跃然于远方
啊，春天。哦，生活
//约稿：夜康桥
//编辑：吴红铁
//制作：计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