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纯:情 人 (小说)
情 人
李思纯
1
陶子三十八岁,时尚、知性,还有上海女人特有的娇媚。彼时,陶子已经在东莞一个叫企石的小镇上度过了十年光阴。
陶子说要回上海看看父母,一去两月,没想到再回来就物是人非了。其实故事套路很俗,俗的让陶子自己都觉得跟吞了苍蝇似的!陶子最终连为之奋斗了十年的厂子大门都没能进,他只在小镇给她找了家最好的宾馆,为她定了一间长期包房。他说,因为公司的合伙人对她有意见,不允许她再参与公司管理,所以不方便再让她到公司露面。
她只觉得诧异,没反驳,也没怀疑,安静地在宾馆住了下来。
2
陶子和他的情人关系要追溯到十年前。
那一年,陶子在澳洲留学,他台湾的生意有业务在澳洲。他们在一次酒会中相识。他隔三岔五的飞去就为约她吃顿饭,去不了的时候,就空运大把大把的玫瑰给她。那时的陶子知道他其实有家庭,也有孩子,但还是被他的浪漫和激情所打动。都说台湾男人情商高,对女人体贴入微,她算是见着了,也爱上了。陶子对他说,有无名分都没关系,只要两个人长长久久能在一起就好。
两年后,陶子研究生毕业回到上海老家。他追了过来,给陶子在淮海路上买了一幢两层的小洋楼。但陶子父母接受不了大女儿十五岁在台湾有妻儿的这个男人,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陶子最终选择离开家,不远万里从北到南追随他一起创业,在改革开放前沿的小镇办起了自己的贸易公司。那年,陶子三十岁,花朵一般肆意盛放的年纪。
陶子是块贸易的好料子,几年时间里,以她一口流利的英语和纯正的广东白话,在香港及东南亚的贸易洽谈中帮了他的大忙。加之她性格干练,做事雷厉风行,把什么都能打理得紧紧有条。他温文尔雅,做事讲究沉稳,不急不躁,如行云流水。两人的珠联璧合让生意风生水起。公司从最初的十几个人一百多万开始运作,发展到四五百人,仅公司固定资产就增加到了千万。
当然,他俩从不避讳情意绵绵传递彼此的爱意。他不爱吃辣,陶子便为他戒掉;陶子爱吃甜,他便每周都抽时间带她去找最好的甜品屋;陶子为他学煲台湾风味的猪肝汤,他出差国外每次都不忘捎一两样陶子喜爱的小物件逗她开心。一个深情凝望,一个便拥吻过去;一个默默注视,一个便为他转身。
3
某年毕业季,他和陶子商定,亲自去西安高校为公司招聘一两个贸易专科的实习生填补人才空缺。因为随着公司贸易生意的扩大,除了陶子为他打点外围业务之外,他还需要一个会成本核算又懂财务的内助。
没想到那次,只一眼,他便掉进了一泓深潭里。那是个娇小可人的女子,当时正好看过来,那眼睛说不清像盈盈秋水还是盛满情调的月亮......后来他想,人一生大概会有很多际遇是自己说不清道不明却又曾经祈盼过的。
后来的后来,那唤作西贝玲子的女子对他说:似曾相识在梦里。
他带回了西贝玲子,一个从秦岭大山中考到省城大学的姑娘。
他是过来人,从西贝玲子的眼中读懂了一个姑娘的芳心暗许。虽然有点慌乱,甚至有点惊喜,但还是压抑下来突然滋生的一种想要亲近、更亲近的欲望。他让公司人事按中层职员的待遇安排西贝玲子的一切。这之后,他手把手的训练西贝玲子,严格和慈爱兼济,更像是一位父亲。
风还是风,雨还是雨。日子越发的风平浪静,他却越发的觉着少了些什么。如同天空压低的雾霾,他想,如果伸出头去也许就能够着新鲜空气了。不过更多时候,他只是仰头,望了又望。他是个恋旧的人——陶子曾这样说过他。
刚好一年,西贝玲子已经很能干了。除了他亲自带她的内务,外围业务陶子也教了她不少。
陶子说,西贝玲子暂时可以替她管理,她很放心了。她要回娘家去看看父母,虽然,她不能像别的女儿那样可以带回自己的丈夫。他听着内疚也很不舒服。很奇怪,这么多年,自己好像从未在意过是不是她的丈夫,也从未想到过争取一下。
他为她备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嘱咐她好好在家呆一阵子,反正过年,公司也没有太多的业务。
陶子临走嘱咐西贝:西贝,你要替我看好老总,可不许他沾花惹草!
西贝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您放心,陶小姐,老总要是背着您沾花惹草,我们全办公室的人都不答应。
临行,临行,陶子依依不舍。仿佛突然心里空荡荡的,沉甸甸的行李,都压不住突如其来的空虚。
他望着陶子,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变得婆婆妈妈,又不是生离死别,只不过个把月而已。
4
他去深圳谈一批皮料,本来一个人去。出了公司大门,想了想,还是叫上了西贝玲子。
那晚,他们在深圳都喝了酒。西贝眉眼都是笑,她说,我们是一眼把对方望进了心里的人,你知道的。可是,你和陶小姐恩恩爱爱在我面前整整一年,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吗?在没有她的地方,我要你爱我两天,两天而已!
他心里不安,看她的眼神却有了别样的味道。西贝是那么娇小那么俏皮,是那么粉嫩的花骨朵,仿佛一触手,就唯恐伤害到她。何况,按年龄,他完全可以做她父亲。可是,要他不喜欢,他也做不到。自从第一次看着这个女子,他就被她脸上纯情无辜的少女神情所吸引。这样可人的女子只想把她藏在怀里好好怜爱——而这样的感觉,是与陶子的热情奔放决然不同的。
酒是色之媒药,他和她暗结在心的暧昧,一切的发生,仿佛皆成了自然。第二天,本来要返回,但西贝不让。她周身散发着鬼魅似的芬芳,简直让他忘乎所以。
现在,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并没有陶子以为的那样恋旧,他看清楚自己压抑在身体和灵魂里的蓬勃的情欲和随之暗生的邪恶。就像一个会游泳的人不敢从高台跳水,不仅仅是缺少勇气还缺少一个契机。这个契机会是导火索,会在点燃的刹那促使人疯狂。
5
转眼两个月,陶子要回来了。他有些慌乱,但最后还是支吾着跟陶子讲,最近和副总闹矛盾,他们都针对你,你能否不要着急过来?
那边,陶子一顿。他听见她的心沉了一下,像运行的重物突然顿地的声音。
还是有点犹豫。两个女人,他必须选择一个。对相处快十年的陶子,他太了解,她的隐忍、她的坚强、她的智慧,就像熟悉他自己一样。而西贝,他无论如何不忍心伤害。
陶子还是回来了。他没有亲自去,只派司机接她到宾馆,然后告诉她,跟其他领导还没有沟通好。他试着刻意让她感受到某种变化。他想,也许这样,会降低一些很突然的感觉。
陶子安静地住了下来。每日一个人街上吃饭、闲逛,闷了就打电话给他。他忙,她就一个人看书,看电视,就当修炼自己当一个居家主妇那样。刚开始,他每隔两日去和她住,二十多天之后,就变成每隔一周去看她一次。有时中途,会派办公室谁谁谁去,但是去的人都特别交代,不许提他和西贝的事,否则炒鱿鱼!
陶子实在忍不住孤单的折磨,有时也撒着娇求他过来。
后来,看他来去匆匆,陶子便不叫了。
回娘家之前,陶子一直吃一种叫奎科的减肥药。在宾馆住的时候,刚开始还吃,后来就不吃了。在漫无目的的焦灼等待中,她用分分秒秒的时刻体验着‘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佳句。两个月,她瘦得只剩下八十多斤。
这个该死的女人!两个月在宾馆一天天捱了下来,什么也不多问,什么也不多说。他忿忿地想。这令他很压抑,原本准备和陶子摊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甚至,看着陶子一天天憔悴,竟有些心疼。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一心软就要唤回她了。而那,又该如何安顿心里刚挤进去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人儿?
只是他忘了,陶子已经三十八岁,哪里有资本再去争?哪里有精神再去抢?如果真爱还在,又何须她去争抢?
一日,陶子问他派来陪她的办公室姑娘,公司办公室大部分人都来陪过我了,就只差一个人,你知道是哪一个吗?
是西贝!那姑娘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她现在还坐你前面那一排吗?
不是,她坐老总办公室了,她现在是秘书。
哦!
陶子什么都明白了。当秘书就相当于老板的半个妻子,要懂老板的心思,所以我不会请外人当秘书。我的办公室只能坐一个人,那就是你——十年前,他跟她这样说过。
又过了一周。前所未有的清静。这一周,宾馆里的陶子只给他去过一次电话,叮嘱他公司一些重要的合同马上到期了,还有一些她经手的重要报关手续的申报要点。
他让西贝玲子替他整理陶子近十年来的所有物品,叫工人来打包了五六个大纸箱,准备在他跟她摊牌后,好让托运回上海。从此,他和陶子再无瓜葛。他准备好了摊牌的所有说辞和要编的故事,如果陶子要分公司一半以上财产怎么办,如果陶子撒泼耍赖,一哭二闹三上吊怎么办,如果陶子坚持不分手怎么办......他想好了,如果陶子安安静静离开,可以给她分一半的固定资产,他甚至突然想起,十年前买给她上海的那套房子。
然而等待他的,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鸡毛蒜皮的事。
放在宾馆案几上一封信笺,日期显示一周之前。
“我曾一直以为,我们俩的相爱可以久远到让我足以忘记自己的不道德,但终究是落入了俗套。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爱上的不过是彼此伪装在爱情里的情欲而已。曾经沧海难为水,结果虽早已预料,只是因为不舍,我还是等了你两个月,让你用两个月的疏离将我十年的不舍埋葬。后会无期。陶子。”
连留言都这么简单!这令他始料不及又突然清醒,其实他的陶子就是这个样子,这十年,她何曾对他提过财产?
他禁不住苦笑。可一不小心,又似扯疼了某个地方。
作者简介:李思纯,陕西省作协会员,出版有散文集《归处》《泉音倾城》和小说集《李思纯中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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