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 临终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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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临终的报复

拿到了“乳腺癌”的诊断书,林淑兰就想到了临终的报复。
她十八岁嫁给了刘三路,受了三十年的窝囊气。
林淑兰的命很苦,十岁那年,母亲产后大流血死了。她念了四年书,就下来锄田抱垄,顶个劳力。小淑兰手脚勤快,干活干净利落,十五岁就当上了生产队的小劳模。十八岁那年春天,大队长的弟弟刘三路看上了她,就托个媒人来提亲。父亲是个老实人,巴不得攀上一个当大队干部的亲戚,开口就答应了刘家的婚事。林淑兰摇头不同意,说刘家那个老三脾气太不好,打人骂人当饭吃,过门要受他的气。父亲把她骂了一顿,说婚姻大事应该由父母做主,不能由你说了算。大雪纷飞的一天,一辆大马车在村里绕了一个圈,将林淑兰送到了刘三路家。支客人念完了结婚证,林淑兰蒙着一块红布就入了洞房。
结婚第七天,林淑兰因为洗碗不干净,挨了刘三路一顿骂。
结婚半个月,林淑兰因为顶撞了婆婆,让刘三路踢了两脚。
一年后,林淑兰生了个女儿。刘三路不在家里伺候淑兰的月子,却把行李搬到生产队的饲养室去住,说是孩子哭,耽误他睡觉。
几年后,婆婆死了,兄弟三个分了家,刘三路的坏脾气又增长了几分。一天不骂林淑兰,他的喉咙就堵得慌;五天不打林淑兰,他的手心就痒痒。林淑兰就像刘三路手心里的面团,随便捏来捏去。
林淑兰也拼命抗争过,和刘三路对着骂,对着打,闹了几次的结果,都是身上的伤痕更多更重,头发不知道被薅掉了多少根。
林淑兰想到了离婚。父亲说,有个“打八刀”(分)的姑娘,让他抬不起头。并用脑袋撞墙,来威胁女儿。
林淑兰想到了死。她偷偷地喝了两包老鼠药,被人及时发现,送到公社卫生院又抢救过来了。
算命先生说。你这辈子就是挨打挨骂的命。
挺着挨着,林淑兰已经四个孩子了。有一天,林淑兰小声哀求丈夫说,你总是这样打我骂我,叫我这个妈妈怎么在孩子面前说话?刘三路却瞪着眼睛说,你不招我不惹我,我凭啥打你骂你呢?都是该该该!林淑兰的眼泪只能在眼圈里转,对这样虐待狂的丈夫,她什么办法也没有。
林淑兰默默地承受着精神和肉体的痛苦,整天就是干田里活家务活,一天也没有几句话。孩子大声喊妈妈,她也不愿意回答一声。
大概是沉闷和压抑的时间太久,林淑兰的身体调节功能一下出了问题。四十八岁那年的春天,林淑兰就觉得两个乳房疼,腋窝也跟着有感觉。她对刘三路说了这件事,刘三路又把她骂了一顿,骂她太矫情,还说两个破奶子烂掉了又算个啥!
林淑兰来到了绥化城里的二妹妹家。妹妹领着她到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的结果:乳腺癌,晚期。
拿到诊断书,林淑兰先是天旋地转,但很快平静下来。她似乎有一种解脱的感觉,终于可以离开他了!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刘三路知道妻子得了乳腺癌,特殊地关心起来。他说绥化的医院诊断得不准,必须到哈尔滨的大医院看一看。
林淑兰想,行,把你折腾到北京折腾到上海才好,越折腾你,我的心里越解气。
刘三路从哈尔滨的姐姐家借了一大笔钱,让林淑兰在省城著名的肿瘤医院住了下来。手术,化疗,吃中药,刘三路想尽一切办法,要把妻子从死神的手里抢救出来。
从医生的眼神里,从同室病友的交谈中,林淑兰知道自己最后的日子不多了,她计划着最后的报复,林淑兰想,他骂了我一辈子,打了我一辈子,我不能还嘴,也不能还手,受的窝囊气都在肚子里憋着。今天,我躺在病床上,就要死了,这个仇这个恨一定要报。不然,到了阎王爷那里也不甘心。
林淑兰思谋着,哪一天我到了最后的时刻,我的儿女,他的兄弟姐妹一定会都来送我。那时候,我憋足一口气,祖宗三代捎带他爹他妈,血淋淋痛快快地把他骂上一顿。那时候,他既不能骂我也不能打我了,就得老老实实地听着。骂够了,这口怨气一出,我就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人生都是拐弯的道。刘三路的意外表现,愣是没有给林淑兰那个报复的机会。
林淑兰确诊为癌症以后,刘三路不知道中了什么魔法,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大概他深深知道自己对不起林淑兰,欠了太多太多的感情债,在她临死之前要好好地偿还。
林淑兰想吃的东西他主动给买,林淑兰没有吃过的东西他也颠颠地给买。在同室的病友中,林淑兰的床头,是最丰富的食品展台。
他轻轻地给林淑兰擦脸,细细地给林淑兰洗脚;他给林淑兰半勺半勺地喂水,一粒一粒地喂药。林淑兰的枕头,他一天不知道垫过了多少遍。
白天,他坐在病床边,不错眼珠地地看着林淑兰;晚间,他还是搬个小凳子坐在林淑兰的床边,一会摸摸林淑兰的额头,一会摸摸林淑兰的脚。
林淑兰有病心焦,再加上对刘三路的那肚子怒气,动不动就冲刘三路发火,有时候摔了筷子,有时候打掉他削好的苹果,还嘟嘟囔囔说些很难听的话。刘三路不急也不恼,总是嘻嘻地笑着说,我这伺候的不是挺好么?
同室的病友都说,你是哪辈子积了德,找了一个这样好的丈夫。
林淑兰不好说过去那些事,怕同室的病友说她活得太憋屈。
渐渐地,林淑兰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报复刘三路的愿望也就越来越强烈。有时候她就想,万一到了临终的时刻,没有了那股力气,一句话也骂不出来,闭上了眼睛也不甘心。想来想去。林淑兰决定提前报复,如果哪一天刘三路伺候得不周到或是招惹了她,就痛痛快快地把他大骂一顿。骂的话要像带尖的刀,往他的心上捅,让他的心里也流血。骂一次,得一次;骂两次,得两次……
人想不如人做,这样的报复机会,刘三路就是不给。
不管林淑兰怎样发脾气,怎样找茬刁难,刘三路送上的都是笑脸,总是点头哈腰地说,这次做的不好,下次努力改正。
刘三路说的真的做到了,他照顾林淑兰更细心更周到,半句怨言也没有。
林淑兰怎么能发出火来呢?她爱面子,不能让同室的病友看出来她蛮不讲理。机会只有等着。
等着等着,机会终究是没有到来。
生命的最后几天,林淑兰出院回到了自己的家。她说,要看着自己熟悉的门窗闭上眼睛。
在自己家的炕头上,刘三路伺候林淑兰的那个细心和耐心就不用说了。邻居们背后都讲,刘三路伺候林淑兰,比当年伺候他妈,孝心八倍。
儿女们也说,这次,爸爸算是对得起妈妈。
临终的时候,至近的亲属都在身边。林淑兰的嘴巴嘎巴了半天,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把头一下歪在刘三路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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