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有何欢(小说)(上)
生有何欢(小说)(上)
接到大姐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车间里干活。
电话那头传来大姐很温和的声音。
大姐说,这几天父亲身体不太舒服,想陪他去医院看看。
父亲的身体一向还好,虽然n年前得过一次心梗,幸因抢救及时,又加上父亲平日里生活起居中规中矩,近十年来,再没出过大碍,虽然我们时不时地担心。
突然接到大姐这样一个电话,我的心幽乎一沉,赶紧放下手中的活。电话那头传来大姐温和的笑声,大姐说,没事,我先跟他去看看,看结果再说。你的任务重,俩孩子还在上学,在家能多挣两毛就多挣两毛。
有大姐这句话,我便安心许多。
晚上回家的时候,赶紧打电话给大姐,询问病情。电话那头的大姐依旧云淡风轻,她还是温和地笑着说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住院观察几天。我知道陪床的辛苦,担心大姐身体吃不消,就说明天我去替她。大姐执意不肯,说她一个人就好。那我说后天吧,后天我再去,大姐态度很坚决,还是说她自己能行,不让去。
好歹挨到了第四天,大姐还是不让去。我担心大姐吃不消,心中老是惴惴不安。第五天清晨,我实在放不下心,没给大姐打电话,就直接坐上了去医院的公交车。
进得父亲病房,父亲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好像睡着了。倒是大姐的样子好让我心疼,大姐一脸的憔悴,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我心里不免暗暗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替换大姐。大姐不放心,临走前跟我小声交代,父亲喜欢喝的茶,多长时间让他喝一次水,几点几点查房,几点几点去楼下餐厅买饭。我笑着说,你就放心吧,我保证能行。
我跟大姐小声的谈话,还是扰醒了父亲。父亲看起来很虚弱,见我站在眼前,慢慢坐起来,温和地微笑着,说你怎么来了?我笑着说,大,我也是您的孩子呀,怎么就不能来了呀?父亲忙说,不是得挣钱供应孩子上学囊。父亲的话,让我觉得好惭愧。
下午的时候,病房里突然热闹了起来。门一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须的男人被护士用轮椅推进了病房,后面跟着一大群人。病房的空间本来就小,一下涌进这么多人,心里感觉好拥挤好喧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闹了好一会儿。好歹等到他们陆续离去,心才安静下来。
我这才偷偷打量了一下刚才坐轮椅上来的人,看不出具体年龄段,好像有三四十岁的样子。硕大的脑袋上头发稀疏,遮不住头皮,硕大的国字脸上,大眼睛双眼皮,黑眼圈,阔嘴巴,厚嘴唇,高鼻梁,给人整个的感觉像电视里演的如来佛祖一般。赤裸的胳膊有我的大腿般粗,左臂上用青墨纹了一个怪异的图案,令人看了毛骨悚然,仔细辨认,才看出那是花体的“长命百岁”四个大字。那个“命”字上长长的一捺,就像一把拖曳的大刀,黑黢黢的令人寒心……
临床这个纹着“长命百岁”图案的病人刚来的时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除了身体各个部件都特别大以外。可是等到陪同他一起来的人一个一个慢慢离去,到最后只剩下他和一个女孩子的时候,才听见他一声紧似一声的呻吟。
旁边的女孩瘦瘦高高的身材,齐耳的短发,大眼睛,双眼皮,厚厚的嘴唇线条妩媚,好动人的一个姑娘。两道一字长眉,随着病人一声紧似一声的呻吟声而不自觉地浮动着,仿佛那喘不上气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吃过晚饭的时候,接到小弟打来的电话,询问父亲病情,并说明天他来替我,我跟他说过几天着,让他在家等着。我知道小弟家里用人,一时腾不开身,再说姊妹四个,数他最小,有时候当姐的但凡能顶住,就多少有些舍不得。
还没放下电话,小妹又说要来,我便又唠唠叨叨跟她解释半天,让她在家等消息。
新来的病号彻头彻尾地折腾了一晚上,那一声声紧迫的呻吟声搅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同病室的人没一个能安然入睡。但是谁也没有讲话,他们都在为他暗暗捏一把汗,仿佛那喘不上气来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将近黎明时分,值班医生进来询问病情,仔细查问了新来的病号,然后叫上陪床的女孩,出了病房。隔着一层玻璃,隐约看见医生在跟女孩说些什么,后来医生走了,女孩好像在跟什么人打电话。
好一会儿,女孩才推门进来,微低着头,眼睛好像哭过,默默地走到窗前,向外张望着。
七点多钟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慢慢地推开一条缝,一个头顶有些微秃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探进半截身子,窗前的女孩急忙转身迎过去,叫了一声大,紧接着眼睛就红了。
男人看上去有六十岁左右,面目和善,嘴角始终挂着笑,有些许的文弱。男人跟女孩小声交代了几句,女孩收拾好背包,离开了病房。男人慢慢坐在折腾了一晚上的病号身边,关切的目光落在病人身上,轻声问,感觉好点没?病号经过一晚上的呻吟,声音略带沙哑,断断续续地喊:大呀,救命,救救我……
时间在窒息的气氛里,分分秒秒过去。对一个健康人来说,可能没有什么,可对于一个病人来说,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夜里十点多钟,因为睡不着,我便出了病房,到走廊里溜达。护士站柜台上摆一个长方形的鱼缸,为了打发难捱的时光,我便默默站在鱼缸前,看鱼缸里的鱼儿上下左右地游来游去。我在想,它们在忙些什么?
值班医生从身边走过,把病房里今天刚来的中年男人叫出来,小声地跟他交流。
隔着几步远,我听见医生跟中年男人说:您儿子得的是风湿性心脏病,恐怕时日不多了。
那个父亲的头慢慢低下来,再低下来,沉吟片刻,又猛然抬起,嗫嗫嚅嚅地问:医生,您是说我儿子他没救了?
医生说:救倒是能救,只是得需要钱。
那个父亲忙问,需要多少?(未完待续)
作者: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