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春晖:抱着父亲(作者 黄立杰)
自从父亲突然得了脑溢血,在徐州二院经过几十天的抢救,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吃饭需要鼻食,颈部切开插着呼吸管,下身还有导尿管。他神志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清醒的时候,他不想拖累我们,又没有语言表达能力,身体右侧丧失了运动能力,左侧能动,就经常用左手拔管子,看到他拔下的管子,我们都会大声呵斥他,父亲一脸的尴尬。有一次小妹满脸泪水,趴在父亲的耳边大声说:亲爹您不要再拔管子的,今天你已经拔了四次!你知道不知道我们都在挽留你!父亲也流泪了。他拔的次数多了,看护不来,我们按照护士的吩咐,残忍的把他的左手捆绑起来。
后来父亲竟然可以用捆绑的左手解开绳子,医生护士称奇。睡觉白昼颠倒,姊妹几个轮流看护,我总是抓住他的手,不敢有丝毫大意。
夜间来临的时候,其他病人都进入了睡眠阶段,父亲清醒异常,自从有了这个病,他也畏惧黑暗,每到夜间他都特别害怕,我总是靠在父亲的病床上,有时挤在床上,将父亲紧紧的抱在怀里,这个时候,父亲安详的躺在我的怀里,像个孩子。记得那一夜我们父子大概都折腾累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护士查房我们都没醒,病房里的病人看着我抱着父亲熟睡,说话都是悄悄的,如今五年过去了,想起来这一幕心里暖暖的。
今天,我为什么会突然写下这几行文字?因为我很想念父亲。
父亲是在一个雨天离开我们的,暮春三月,二十多天没有下雨,那天夜里小雨下到中雨,老父亲仍然坚持不走,我告诉他您与病魔僵持了整整十五个月,罪受的太多了,还是走吧。父亲摇摇头,我知道他是担心母亲,母亲脾气没有父亲好,身体也差,他们经常说起后事,那个时候父亲一脸骄傲,他断定母亲会走在他前面,他说母亲走的时候,他会带着我们姊妹几个一定给送的风风光光,因为父亲经常在村上帮助人家料理丧事。母亲问他,我走后你跟谁过?那个夏天母亲白天黑夜的忙,连续套了10床被子,说一年盖一床够盖的了。父亲告诉母亲,你走后我跟大儿子过。这事你不要担心。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父亲就要走在母亲的前面了,他怎么能合眼离开这个他热爱的世界?
父亲临走的那个晚上,分别跟我们姊妹五个握手道别,最后一个拉着我的手怎么也不放开,就这样一直拉着,最后用手指指老娘,我点了头,他才放开,一会又要拉我的手,如此多次。
那一夜就这样在非常悲伤中等待父亲死亡的来临,从长大成人,我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生死离别,看着时钟一分一秒走过,这已经到下半夜了,那是2016年农历四月初九的凌晨,父亲还没有离开我们,我想他在等谁呢?凌晨四点立亮堂弟打电话过来,他是父亲的亲侄子,是从南京赶来的,他说已经到了官湖,一同赶来的有大姐立萍,妹立丽,弟立民。大概是冥冥之中父亲得到感应,开始倒气,连续倒三口气,盍然长逝,终年80岁。我们看了看时钟————四点零八分。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高寿了。
记得四十多年前,1970年农历2月22日早晨,我祖父去世,我就在他的床前,那个时候我十三岁,不懂世事,祖父终年79岁。奶奶过世的更早,我母亲说那是1961年农历七月十五凌晨。奶奶终年66岁。他们都没有吃早饭,村子里老辈人说,老人一顿饭没吃,把一天的三顿饭都留给了子孙后代。老人们的离世,留给我们的又岂止是三顿饭呢?还有他们的为人处世,和亲睦邻,他们的善良,隐忍,厚道,今天我想起这些,我的血夜里又继承了他们多少呢?
办完父亲的丧事,家里只有我与母亲两个人在宅子上,望着这个凌乱不堪的家,我虚脱一样无精打采。俗话说,送殡如抄家。看着满院子的脏乱,体弱多病的母亲特别坚强,她挽起袖子说,你爹走了,我们的日子还要继续过,而且还要过好。于是与我一起从堂屋到两进院子,连续打扫五天!今天想起来,那是母亲强打起精神,给我鼓气,她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不要泄气,作为长子一定要支撑起这个家,把家治理好!
父亲生前的愿望让我治理好自己的家,他没有多少高深的知识,他1962年运河师范毕业,在村上也算是知识分子了,但是他自从得病口不能言,没给我留下任何治家之道。读圣贤书知书达理,做人就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没有那样的抱负,也过了那个年龄,我时刻提醒自己要把父亲临走时嘱咐的事做好。
(2021年早春初稿于古运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