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客史料：入川甘苦谁人知—兴宁邹奕亮传

清初中国乡村生活场景

显祖考邹公勤俭讳奕亮老大人行述

   邹新隆 撰

奕亮公，国朝康熙皇时人，高祖邹子玉公之孙，曾祖捷仁公之子，予等显祖也。昆季六人，公行二，生于粤之嘉应州兴宁县筶岭寨，襁褓时给捷仁公之胞弟捷义。捷义无嗣。抚公过房为子，后因自有所出，遂悔恨。每当饭，常出公房外，不与食。公号泣不堪闻。族长谓捷仁公曰：“子女骨肉也，而奕亮先虽过继，今尔弟兄无良，不以为子，尔独无骨肉情乎？而忍令其抛弃乎？此子头角峥嵘，长大当不在诸子之下。易携归”。捷仁公曰：“唯唯。”于是凭族理直，引回私养，如同至宝。然父母虽爱之，而弟兄常多嫌隙，加之家道萧条，度用缺乏。公甫八九岁，即有大志，每日刈茅赴溪，为食指计，积其殷勤，如是艰苦者有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公知故土难以发迹，且不容於弟兄，闻西蜀土地肥腴，人民醇厚，易以兴家。惜身无资斧，如此路遥何。既而番然自愤曰：“人生天地间，特患自不立志耳。我今既有志于远游，只要不惜气力，不惮劳瘁，纵空乏其身，谅亦不至饿莩於道路也！”因勤求俭用，积钱四百文。饭一吃，辞亲就道，竟作离乡别井之人，时乾隆皇元年（1736）丙辰岁。公方仅是一十六岁，征途之寂寞，固不待言；担荷之艰辛，更不忍述。竭尽千山万水之瘁，受遍十磨九难之苦，始到川省，侨寓于简州之洛带镇。斯时也，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形单影支，举目无亲，惨莫甚也，伤何如也。越数日，有一老翁，见公貌言不凡，叩公来，公以实对，知为远方族叔，遂引公同至其家，地名孙家庙。族叔为人厚道，怜公孤苦，留公帮彼耕稼。公亦感其情，而效力之殷勤，过于他人，族叔甚欢。越二载，公之胞兄奕清亦自粤来蜀，踪跡公所。族叔曰：“尔弟兄手足也，何忍尔手足远离乎？何不留尔兄同帮於我。”公曰：“诺”。于是弟兄同佣数载，此数载中，所获工资毫不浪费，悉托族叔代息。又越数载颇有所积，公与兄伙耕于朱家塆。不料其年秋，谷被水荡，价亦贱甚，所获不偿所费。弟兄遂商退佃，均分其本而各自谋焉。时镇市下街横栅子有一开油房者，亦系本族叔辈，请公帮伊生理。公则日勤理工作，夜则看书学习，起早眠迟，劳而不倦。族叔一日谓公曰：“吾阅人多矣，难得有如尔之勤且专也。我油房生理愿与你合伙，尔意何如？”公曰：“叔既有心照应，敢不努力？”做二载，叔体违和，商欲归养，油房生理，尽顶与公。公做三载，财运颇强，稍有盈余，壬申岁置业于老虎坑之乐土，甲戌年聘婚黄君德之高门，公於是始有家焉。想公从自丙辰上川以来，或受人之禾耘而耕锄，或人之付托而经纪。所以傍人门户而度日，籍以汙力而资生者，十有余年。其间，不知受尽多少奔驰，多少风霜。而后铢积寸累，始得立业成家。人孰不谓公自此亦庶几可坐享室家之乐，而无他虑矣。公曰：“否否。人生之乐，莫乐于庭幃之聚首；人生之悲，莫悲於双亲之远离。我当日辞高堂而远游，虽曰实出於不得已，而早晚之间，一默念吾父吾母之悬望，每不胜其黯然神伤而凄然泪下矣。故前此兢兢业业，不敢稍自瑕逸者，惟恐所谋无成不能出人头地，徒增不孝之愆耳。今而既有所获，正宜束装东归，迎亲终养，或者稍补半身离别之罪于万一也，敢云乐乎哉？”未几而有人自家乡来者矣，其人非他即公之同胞诸弟也。将入门。公即惊问曰：“尔弟兄来自乎？何以未见二老同来？”诸弟答曰：“母已见背，父无路费，是以未来”。公闻言，不觉昏仆於地，半响方甦，放声大哭：“天乎冤哉！不孝儿罪诚深重矣哉！”乃公方日夜哀悔之不已。讵料公知诸弟觊公发迹，议欲分公产业。公怫然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尔弟兄也。豈生我而鞠我者乎？况乎当日者我孑身离家，并未曾得尔弟兄等半文资助。今母既抱恨於终天，父又抛弃於故土。顾欲无端而分我血汗之业乎？尔心何忍无已。除非我备盘费，尔弟兄回粤，迎接父亲来此，我将业分与父亲。那时任随父亲如何处分，庶乎可以？”。诸弟闻公言，自知理亏，只得应允回粤。大抵往返半载有余，公父子始得重会，悲喜交集，自不必言。厥后，公果然将业两股平分。捷仁公曰：“尔业本无多，今分为两股。彼此均不足以耕种，曷共与之出”。
（陈伟平整理，原文载同治八年简阳《邹氏族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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