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永恒

天气骤暖，包裹了一个冬天又酝酿了一个春天的对大自然的欲望，如繁花般在“五一”黄金周期间爆发了。空气中弥漫的花香，撩拨得各种形态的生命如柳絮般漫天飞舞，不出去放飞一番，好像对不住谁似的。

行万里路与读万卷书同样重要。然而，89岁的老娘卧病在床，“神禾”俗事又多，我不可能远游，选择一日游是最佳选择。我正琢磨着上哪儿去转转时，读到了一首诗，是唐朝诗人杜牧评价西楚霸王项羽的。这首据说题在乌江镇凤凰山上霸王祠中的诗写道：

胜败兵家事不期，

包羞忍辱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

卷土重来未可知。

杜牧是说项羽失败后，缺乏忍辱负重的气量，没有见江东父老的勇气，失去了卷土重来的机会，否则历史怎么写还不一定呢！由不能包羞忍辱的项羽想到甘受胯下之辱的韩信，并由千里之外的乌江镇想到了近在咫尺的井陉口，想到了秦皇古驿道，那是韩信曾经辉煌的地方。

当“五一”黄金周热闹过后而花香依旧时，我去秦皇驿道走了走，到韩信背水一战的古战场转了转。那是个既可走马观花，又可驻足凝视的地方，深厚的文化底蕴使你抬头仰望低头沉思，能从历史的冷静和现实的冷清中，寻觅些什么。

一

太行山脉为东北——西南走向，北连京西山地，南至黄河北岸，绵延400多公里，是山西进入河北平原的天然屏障。天无绝人之路，大自然给这道屏障开了八条孔道，就是八陉。井陉位于太行山中部，为八陉之一。往南有磁县的滏阳陉，辉县的白陉，沁阳的太行陉，济源的轵关陉；往北有蔚县的飞狐陉，易县的蒲阳陉，昌平的军都陉。所谓“陉”，即山脉断开的地方。这些形态各异的陉，有的是在时间老人指点下由流水切割而成，有的是在地质运动中一挥而就。井陉就是侏罗纪以后造山运动的杰作，绵延重叠的太行山在这里断裂，形成长约百里的山谷。由于周围高耸的山峦，包围着中间的丘陵、河川，从高处俯视，犹如一口巨井，“井陉”因此而得名。土门关是井陉出口，位于鹿泉市区以西五里的东、西土门村，古称井陉东口。

井陉作为一条天然通道，具有重要的军事战略意义。秦始皇统一全国后第二年开始实施规模浩大的“畅通工程”，以咸阳为中心，修建了纵横全国的“驿道”，南到吴楚，北达九原（包头西），东至燕齐，西通甘肃。而直达海边的东线驰道就从井陉穿过。驰道宽50步，几辆战车可齐头并进，可以说这是世界上最早的高速公路，故而亦称“驰道”。而井陉口地势险峻，仅容一车通过。古人曾有诗云：

当其险隘处，

两崖屹堵墙，

骑行驿难列，

车行轨不方，

一夫井陉口，

百万未可挡。

由于驰道的通畅，隘口的险要，井陉成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比较著名的战事，有北魏道武帝拓跋硅伐后燕取中山，唐朝河东节度使李光弼攻常山大破史思明，明末李自成分兵打北京等，走的都是秦驰道，过的都是井陉口。而最有名的就是韩信背水一战的故事。这次战役的古战场就在西起绵河（古称“绵蔓水”），东至土门，以驿道为轴心，长约30里的狭窄地带。

二

驿道是秦始皇写在山川大地上的文章，而井陉是这篇文章的启承节点，是镶嵌在驿道上的天然门户。千年古道，千古文章，视角不同，见仁见智。

秦统一六国合民心，得民意。所谓天下归心，是为得道，得道者得天下。统一后秦始皇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突破了人民承受力的极限，失民心，丧民意，是为失道，失道者失天下。后秦时代的反秦友军反目，盟军变敌军，兄弟成对手。强势的西楚霸王项羽实行霸道，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失聪失察失明失势失败而终于失命。弱势的汉王刘邦实行王道，得人得计得助得势得胜而终得天下。当年的楚汉战争打了4年，开始两年汉王败多胜少。但刘邦很快找到了战争之道，派韩信来北方开辟第二战场，占领了赵、代、燕、齐大片土地，并拿下了西楚的国都彭城（今徐州），断了楚军后路，韩信又率三十万大军驰援刘邦。项羽被困垓下，别姬突围，兵败乌江，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拒绝东渡，并骓赠亭长，头送故人，壮烈自刎。项羽短暂的一生，最精彩的就是这最后一笔，浓墨重彩，悲壮如虹，人格魅力张扬至极，心灵震撼力历经两千余年而不减，被誉为悲剧英雄，虽不能万古流芳，却令人万古流泪。

两千二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古驿道上漫步，绵蔓水边驻足，韩信碑下仰望，陈余墓前沉思。古战场上的厮杀声渐去渐远，但那场战争所昭示出来的“道理”，还在振聋发聩，警示后人。有几个人们耳熟能详的词汇就出自这里：除“背水一战”外、还有“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符合”等，甚至“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祸根也在这里。

汉王三年（前204年）,刘邦派韩信与张耳出关中，赴北地，开辟第二战场。韩信“虏魏王”，“破代兵”，“擒夏说阏与”，一路披靡。是年十月，韩信率军万余逼近井陉口，赵国国王歇与赵军统帅陈余集中二十万大军迎敌。韩信进至距井陉口三十里扎营，当夜派两千骑兵从小路迂回到赵营侧翼的抱犊寨下潜伏起来，并命令一万主力到绵河东岸背水列阵。赵军二十万对汉军一万，以逸待劳的精锐大军对千里奔袭的疲惫之师，陈余本就轻敌，现在看到对方不留退路，认为韩信不懂兵法，更加轻敌。天亮汉军来攻时，赵军倾巢出击。韩信佯败，退至河边。赵军无心追击，只顾拣拾汉军丢弃的兵器、旗帜，好回去邀功请赏。已无退路的汉军趁机杀出，奋勇向前，以一当十，陷之死地而后生。潜伏的汉军偷袭赵营，尽换汉旗，致使赵军心理防线先行崩溃。汉军前后夹击，大败赵军，击毙陈余，活捉赵王。这个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彰显了古人的用兵之道，展示了韩信的军事天才，奠定了其汉代军事家的历史地位。

陈余手下有一谋士姓李名左车（曲阳人氏），战前曾对赵军元帅陈余献计说：请将军给我三万军队，绕至汉军背后断其粮道，而我大军凭借天险坚守不出，汉军自退。但陈余不听，致使全军覆没。韩信下令找到李左车，尊为上宾，并求破燕齐之策。李左车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汉军连续行军打仗，已很疲惫，继续攻打燕齐并无胜算，“莫如案甲休兵，镇赵，抚其孤……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使喧者东告齐，齐必从风而服……此天下事皆可图也”。

韩信听从李左车之计，派人去燕国说降，而他自己掸一掸战袍上的征尘，率军在土门关以东山前平原驻扎下来。现在位于石家庄市桥东区的东三教、桥西区的西三教村，就是当年韩信的东西三军校场，“三教”（校）因此而得名。话说刘邦见韩信按兵不动，心急如焚，多次令其出兵攻打燕、齐，但韩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是不动。被项羽围困于成皋的刘邦轻装简从，慌称汉使，连夜赶到韩信大营，从大帐中偷出帅印和兵符。天亮韩信从睡梦中醒来，刘邦已把军队调动完毕。韩信大惊，只好同意东征，刘邦这才把帅印和兵符还给韩信。兵符是古代调兵的符节，或龙或虎，一分为二，帝王和带兵的将领各执一半，交回兵权时须两半符合。换句话说，“符合”意味着兵权的收回。刘邦登基做皇帝以后，故伎重演，潜入齐国，又偷了兵符。第二次“符合”彻底剥夺了齐王韩信的兵权，并由齐王调为楚王，继而贬为淮阴侯，最后被吕后所杀。

三

与项羽比起来，韩信是个成功者，但与刘邦比起来，他又是个失败者。井陉古战场上演绎的著名战例，淋漓尽致的展示了韩信的用兵之道。但如此精妙的用兵之道、为将之道，与刘邦的用将之道、帝王之道相比却逊了一筹。刘邦用兵不如韩信，用谋不如张良，文治不如萧何，武功不如项羽，但是会用人，“善将将”。刘邦与被贬为淮阴侯的韩信的对话，充满了哲理。

刘邦问：“我能指挥多少军队？”

韩信说：“最多十万。”

“那么大将军你呢？”

“多多益善！”对此，连刘邦都曾叹服，“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克，吾不如韩信”。但刘邦话锋一转：你那么厉害怎么成了我的阶下囚呢？

韩信说：“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韩信刚被捕时还不服劲儿，曾对刘邦说：“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死’。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悲剧不仅仅因为兔死鸟尽，还因为自己摆不正位置。

刘邦利用反秦起义军，苦心经营，从一个小混混，爬上了皇帝的宝座，自有他的道理。老子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刘邦既是知人的智者，又是自知的明者，既知道自己的长处，又知道自己的短处，用别人的长处，弥补自己的短处，是为强者，终为胜者。而韩信缺乏自知之明，可将百万之众摆弄的井井有条，却摆不正与皇帝的关系，屡犯错误，终于送了命。

三国时刘劭的《人物志》将人才分为两种，一是通才，二是偏才。帝王，特别是开国皇帝都是通才，臣民都是偏才，无论你专长多么突出。他形象地把偏才比喻为五味，酸甜苦辣咸都很突出，然而单靠谁都做不出美味来。而将五味合理搭配，优化组合，就可做出珍馐佳肴。真水无味，但做菜有时还要会用水，太咸了或者太酸了，一瓢水下去，问题解决了。韩信太突出了，突出的很不和谐，有坏菜的危险，结果被刘邦的一瓢水冲淡了，冲出了历史舞台。

四

古关古道古驿站透着沧桑，热闹数千年后早已冷寂。诺大的景区只有我们两个游人。以冷静的心境，在冷清的环境中，冷眼巡视早已冷却的战场，确有一丝冷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道德经》）。曾经在此粉墨登场的诸侯梦、霸王梦、帝王梦已成烟云，秦皇驿道傲视了梦的短暂，井陉又傲视了驿道的短暂，而“道”进一步傲视了井陉作为天险孔道的短暂。

庄子说“面之所向为道”。也就是说，“道”是用来前进的，向前看，往前走，甭彷徨，莫回头。

石太铁路上列车轰鸣，307国道、石太高速上车水马龙，头顶上喷气客机掠空而过，石太高速铁路客运专线通车，太原到石家庄仅需一个小时……现代交通网的繁忙与秦皇古道的冷清形成了强烈的对照，而深深的车辙证明着秦皇古道曾经的繁华。这一冷一热一古一今之间就有了时间和空间的切换，就有了短暂和永恒。

曲折，前进，变化，发展……“道”是永恒的，从遥远的过去，到遥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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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瑞林，号无极山人，1949年生，河北无极人。共产党员，退休干部，经济师，政工师。无极县作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文化交流协会会员。现为河北神禾生物质能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中国可再生能源行业协会会员。神禾公司的生物质气化炭化成套技术装备是国家倡导的绿色清洁能源产业发展中的优秀代表，该装备获得国家八项专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