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是真实的吗| 哲学课堂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真实的吗?
我们所爱的人,拥有的事物
包括我们自身的存在
是否只是一段绿色的代码?
有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们
这个精彩世界,浩瀚星河
是否只是一个被放在钵中的大脑
模拟出来的虚拟信号?
课程即笔记 文章即风光
▶ 作者:郁喆隽副教授,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德国莱比锡大学哲学博士,复旦哲学小王子。
▶ 来源:郁喆隽副教授于复旦哲学微课堂 第五讲《世界是真实的吗?——钵中之脑与极端怀疑论》课程精要实录。
深度好文:5237字 | 5分钟阅读
完整笔记
今天我们从一部电影切入到所要探讨的哲学主题。这部电影就是1999年的《黑客帝国(matrix)》。
当时好莱坞特效手段还是比较有限的,当它的主题在涉及到一个虚拟世界的时候,它就用一种绿颜色的字符,然后一串一串地从上而下地滑落,就像一个水帘或者瀑布,以此来表明这是一个虚拟世界。而这慢慢也变成了一种符号化的解读。以后的片子也在沿用这样一种呈现方式。
那么问题来了:世界到底是真实的吗?外部世界到底是否存在?
虚拟现实的崛起
类似这样的问题在1999年的时候,并没有非常多的人来思考。而如同哲学思考一样,类似《黑客帝国》这样的科幻片发出的疑问是非常具有前瞻性的。和《黑客帝国》直接相关的话题是我们最近讨论颇多的虚拟实境(virtual reality),也有港台将其翻译成灵境,可能这种翻译更为传神。最近大家对虚拟实境的讨论更多地集中在游戏,包括互动、军事领域的应用。最低端的虚拟实境是穿戴设备,例如戴个眼镜就可以看到一个模拟出的全屏幕4D的效果。所以虚拟实境这两年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但是如果从《黑客帝国》的类型划分来说可以划拨为赛博朋克。最具有典型性的赛博朋克(Cyberpunk)的教父式人物是威廉·吉布森,他在1999年出版的《神经漫游者》中第一次提出了类似《黑客帝国》的这样一个概念。
最近随着技术的演进,好莱坞从八十年代开始拍摄关于虚拟实境的电影。例如1990年施瓦辛格出演的《全面回忆》,1999年的《异次元骇客》以及同年裘德诺出演的《感官游戏》。而在这样一系列的电影中,《黑客帝国》可以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三部曲电影。
《黑客帝国》中的虚拟现实——人工智能
主人公尼奥是一个生活在美国大都市的普通白领,每天过着朝九晚五地生活。早晨穿着笔挺的西装然后汇入滚滚人流当中,没有什么特别的设定。但是他同时又是一个黑客。突然有一天他感觉到他的世界当中的一些异样,他总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出现一种不真实感。这个时候才慢慢推出了故事更大的背景。
听从先知的指引,一批地下抵抗组织的人找到了尼奥,期望拥有异能的他能够帮助他们摆脱目前的束缚,带领他们真正走向自由。当地下组织者将尼奥解救出来的时候,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恐怖或者说惊人的世界。
他以往生活的高楼林立的城市都是计算机模拟出来的、都是虚假的,而实际上他们生活在类似丛林的一颗颗树上,每棵树上都有一个个胶囊,而每个胶囊当中就是一个人。在灾变的世界之后,有一个超级人工智能,他在奴役人类并且把人类当做电能的一个来源。而每个胶囊中的人脑后中枢神经都被插入了一个电极或者是根很粗的电线。通过脑后插管的这个设备,把外部整个世界都给模拟出来,然后绕过了我们的眼耳口鼻之类的外部感官器官,直接给我们中枢神经和大脑输入所有关于外部世界的信号。所以抵抗组织所谓的奴役就是指的这样一种状态,也即是计算机对人的一种压制,使人整体沦为一种寄生的生物。
这里面其实也暗示了未来可能的virtual reality发展方向,也就是我们现在刚刚能够看到的第一代设备——穿戴设备。例如,戴在头上的头盔或者眼镜。当然这些穿戴设备是所以吸引人就是它有沉浸式的和非沉浸式的。沉浸式的好处就在于它可以完全隔绝外部的干扰从而让你进入一个电脑模拟出的世界当中。但是我们知道这些装备穿戴的时候并不方便,所以我们可以期望其再往下发展到用植入设备取代穿戴设备,比如在耳朵后面或者头皮上插入一块电极,那么他就可以轻松地模拟出整个世界。而按此发展的话,这种virtual reality在一定程度上会对人类基本生活方式造成颠覆性的影响。
哲学中的虚拟现实——钵中之脑
在此要引出一位美国当代著名哲学家——希拉里·普特南(Hilary Whitehall Putnam),他在1981年出版的《理性、真理与历史》一书中提出了一个类似的思想实验。这个小实验的设定和《黑客帝国》空前的相似。
该实验被称作缸中之脑或者又称为钵中之脑(brain in a vat):“设想一个人(你可以想象这正是阁下本人)被一位邪恶的科学家做了一次手术。此人的大脑(阁下的大脑)被从身体上截下并放入一个营养钵,以使之存活。神经末梢同一台超级计算机相连接,这台计算机使这个大脑的主人具有一切如常的幻觉。人群、物体、天空等等似乎都存在着,但实际上此人所经验到的一切都是从那架计算机传输到神经末梢的电子脉冲的结果。这台计算机十分聪明,此人若要抬起手来,计算机发出的反馈就会使他‘看到’并‘感到’手正被抬起。……不仅如此,那位邪恶的科学家还可以通过变换程序使得受害者‘经验到’(即幻觉到)这个邪恶的科学家所希望的任何情景或环境。他还可以消除脑手术的痕迹,从而该受害者将觉得自己是一直处于这种环境的。这位受害者甚至还会以为他正坐着读书,读的就是这样一个有趣而荒唐至极的假定:一个邪恶的科学家把人脑从人体上截下,并放入营养钵中使之存活。神经末梢据说接上了一台超级计算机,它使这个大脑的主人具有如此这般的幻觉……”
这个思想实验可以给我们提出一个终极的挑战或者说一个很具有颠覆性的问题——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否是一个缸中之脑?或者说有没有可能你现在就是这样一个缸中之脑,此时的你所感受的外部世界不过是计算机虚拟而成的?这似乎会给人带来一种存在性的恐慌。
对于存在性恐慌的唯心主义论
那么回到今天的话题,如果说万物唯心,那么除了我们的心灵之外,以及维持我们正常思维运作的这个两斤多一点的一团蛋白质也就是大脑之外,是不是还有所谓的真实的外部世界?他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根本性的哲学上的保证。似乎普特南所说的缸中之脑或者《黑客帝国》中提出的这种终极虚拟实境的场景都是对外部真实性的一种终极挑战,而且从技术上来说这一切都是绝对可行的。
从西方整个哲学演进的历史来看,其实这也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也不是说到了八十年代由普特南第一次提出来的。近代哲学家笛卡尔在十七世纪中期的时候,在他所著的《第一哲学沉思录》中就提出了一个“邪恶的妖怪”的概念。
在笛卡尔看来:“我要假定有某一个妖怪,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上帝。这个妖怪的狡诈和欺骗手段不亚于他本领的强大,他用尽了他的机智来骗我。我要认为天、空气、颜色、形状、声音以及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外界事物,都不过是他用来欺骗我轻信的一些假象和骗局。我要把握自己看成是本来就没有手、没有眼睛、没有肉、没有血,什么感观都没有、而错误地相信我有这些东西。……我要坚决地保持这种想法,如果用这个办法我还认识不了什么真理,那么至少我有能力不去下判断。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要小心从事,不去相信任何错误地东西,并且使我在精神上做好准备去对付这个大骗子的一切狡诈手段,让他永远没有可能强加给我任何东西,不管它多么强大、多么狡诈。”这与笛卡尔温和的怀疑论相关联。
身体与心灵的二元论
后世的哲学家就笛卡尔的邪恶妖怪的来源提出了疑问。其实,这个根本原因在于笛卡尔式的二元论。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有两种绝对不同的属性。一个比如说身体是物质性的,那所有的物质他认为都是占有广垠就是有长宽高,这些东西不能感受和思考。但是物质性的东西的好处在于它是公共的,也就是说大家都可以看见他,感觉到、触碰到他。而与身体相对应的就是心灵,也即精神性的东西。精神性的东西具有感受和思考能力,它是绝对私人的。在笛卡尔那里,身体和心灵、物质和精神这两者是绝对不同的。那么两者如何发生关系?此处我们需要解决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我们知道外部的物质世界会对我们的精神造成影响或对我们的心灵产生作用。而这两者的属性是完全不同的。属于异质性范畴的二者是如何发生关系的?而这在笛卡尔那边也就变成了一个大问题。
举例:火柴的火焰伤到了我的手指,我感觉到疼痛并且做出相应的动作来躲避这个火焰。那么火烧到手指,这个通常被认为是一个物理事件,是在物质世界中发生的。但是,如果我感觉到疼痛并相应的产生出来要躲闪这种意愿。这是一种心理世界,它是属于心灵的、精神性的。那么在这个物理世界与心理世界之间产生一个回路。也就是说火烧到手指产生了疼痛的感觉。疼痛的感觉导致我产生了躲闪的冲动与意愿,然后这样的意愿又推动了我的躲闪动作。笛卡尔始终没有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即身心灵之间如何发生因果性关系。所以在整个西方哲学的近现代哲学中,就遗留了一系列的问题。而这些问题被称为身心灵问题——the body mind problem。
二元论的几种解决方案
为了解决笛卡尔二元论导致的身心灵问题,西方哲学家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解决方案。
解决方案(一):平行论
代表人物:莱布尼茨
著名观点:身体和心灵之间不可能发生因果关系。系统共变说。
需要更高的保障:上帝。保证身体和心灵中同时发生一些事情。以火烧手指为例,物理界:火烧到手指导致移动手指和身体;心灵界:疼痛的感觉导致躲闪的意愿和冲动。物理与心灵世界是两个平行世界。两者的共变是依靠全知全能、全在至善的上帝的保障。在莱布尼茨的时代,这还是一种不加怀疑的担保,但是再往后随着科学的演进,担保共变的上帝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
解决方案(二):唯我论
代表人物:贝克莱大主教
著名观点:存在即是被感知。
极端的形而上学唯我论:无物存在。即没有东西存在,如果有物存在,那么我们对它也是一无所知的。即便对这些东西有所知晓,我们也不能将知识传递给他人。我们最为确定的知识只是我们自己的心灵,我们感受到自己的喜怒哀乐、我们的疼痛,这个是不能加以怀疑的。相反,另一个人是否像我一般具有心灵,我无从得知。所以在我们看来,自己的心灵是直接就能知道它存在的。但是在心灵与身体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逻辑关系。但这也会带来一个问题,我们如何判定一个东西是有心灵的?如何区分没有心灵的人造物和有心灵的,这个似乎没有一定的划定标准。
解决方案(三):副现象论
代表人物:T·H·赫胥黎
基本观点:物理事件可以产生心理活动——副现象;
心理现象是存在的;
心理现象不具有物理结果。
缸中之脑并不是一个全新的问题,它是对外部世界产生的极端怀疑。那么我们如何走出缸中之脑的困境?
极端怀疑论者的自我救赎
若完全按照缸中之脑的设定,将无法逃出。因为在缸中之脑状态中的脑是无法醒过来,而脱离邪恶的科学家和连接的电线后会陷入一种绝对无知的状态。普特南用另外一个思想实验来化解缸中之脑——“孪生地球”论证。普特南想象在空间的另外一个地方有我们的行星的一个复制品,它与我们的地球在其他方面完全相同,只是我们称之为水的东西的化学成分是H2O,而孪生地球上的人称之为水的东西的化学成分却是XYZ。因此普特南认为一种语言的语词的意义不仅仅“在头脑中”,而是至少部分地取决于外部世界的事实。
另外一种对普特南缸中之脑的辩驳就是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提出的私人语言问题,具体来看就是:其实我们可以想象有一种语言只有一人使用,一人可以用它写下或者说出它的内在经验,比如他的情感情绪,这种语言可以用来描述他的私人感受,在原则上另一个人无法懂这种感觉。
维特根斯坦的私人语言实验并不是认为人的记忆不可靠,其实从原则上你无法再建立起语词与曾经指向的感受的连接。因为它不是公共的,它是私人的。私人语言不可能建立起意义,而唯我论的意义从根本上也是无法成立的。
我们需要强调的是,无论是维特根斯坦的私人语言实验还是普特南的孪生地球论证都是建立在意义的层面上去反驳唯我论,而非从认识论或者形而上学的角度。
《黑客帝国》隐藏的哲学线条
缸中之脑是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知识论与认识论层面上的问题。对于《黑客帝国》中的哲学思考仍然还有许多。
1、齐泽科认为《黑客帝国》是对哲学家的罗夏墨迹测试。你是什么人,就能看到什么。
2、人的自由意志问题。《黑客帝国》中尼奥的选择:红蓝两片药丸,选择蓝色的药丸,一切结束,明早还会像往常一样醒来,相信你以往相信的一切;选择红色的药丸,你就会留在这儿。
3、《黑客帝国》也是反乌托邦的,它涉及到奴役与压迫这个问题,那么在面对这样的压迫的时候你会怎样选择?
4、《黑客帝国》中叛徒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论点:“Ignorance is Bliss”。这是否会让我们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享乐主义?
5、宗教、种族在其中的展现:所有的好人都不是白人。
6、尼奥去哪儿了?他逃离的世界是否是终极世界?还是仍然是一个虚拟世界?
问答交流
◆ ◆ ◆ ◆ ◆
Q1:缸中之脑的极端怀疑论是否都是不可证伪的?
A1:这种不可证伪是一种原则上的无法证伪。比如:我们可以区分我到底是醒着还是正在做梦。这是当我这样说的时候就意味着我在原则上可以区分这两个东西。但是像普特南所说的缸中之脑,它在原则之上把所有可能性都给排除了。
Q2:关于身心问题,当今前沿的观点是什么?
A2:哲学里面很难说前沿。缸中之脑是一个比较热门的话题,但是它也是涉及的哲学问题已经不是很新了。在比较近的分支中有一个学科叫心灵哲学,它会用一种新的方式来处理身心灵关系的问题。现在占主导地位还是副现象论,这也是有一些生理学作佐证的。现在慢慢产生出一个比较吊诡的问题:关于身心灵问题,哲学不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学科。别的学科也参与进来,比如心理学、认知科学等等。他们获得了一个新知识,可能会对哲学的回答提出一些挑战。或者会把经典哲学的这种回答方式带向一个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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