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宗玉:失踪的筱派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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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京剧当选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京剧艺术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在近年大型流派汇演上,人们意外地发现,某些流派濒临绝迹,比如旦行中的筱派。筱派的创始人筱翠花(1900—1967)以泼辣旦、刺杀旦、鬼魂旦见长,京剧名丑马富禄曾誉其为:“假如有五大名旦,那第五个就是筱翠花。”

  上世纪50年代,文化部将一批涉及色情、恐怖的剧目列入禁戏范围,筱翠花的代表作《杀子报》、《海慧寺》等恰在其中,因此,筱翠花难得再登台,而他的传人、“四小名旦”中的毛世来、陈永玲等继而因为“禁止男演女”的条文,很难施展技艺。直到80年代,陈永玲(1929—2006)才获准重登舞台。通过当年一些陈永玲的录影资料,我们才一窥筱派的风采。

  拿曹雪芹小说《红楼梦》作比方,如果将梅兰芳比拟为薛宝钗、将程砚秋比拟为李纨、将荀慧生比拟为晴雯,那么筱派男旦陈永玲则是人间烟火味十足的尤三姐,一双秋水眼,转盼流光,“万人不及的风情体态”。陈永玲的美,活色生香,风骚入骨,妩媚嫣然,这正是筱派的显著特点。

  我看的陈永玲的第一出戏,是《小上坟》。《小上坟》属于京剧唱腔中的民歌体形式,全剧男女主角吟唱《柳枝腔》,满载乡野气息。陈永玲在剧中扮演的萧素贞误以为自己的丈夫已亡,向路遇的官员哭冤,不料,该官员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丈夫。这戏的情节有点像元杂剧《秋胡戏妻》,但《小上坟》处理得更谐趣、欢快。比较有意思的是,在《中国京剧戏考》对该剧的注释中,写道:“毫无淫荡可鄙之处。不解梨园编剧中,何以不用须生、青衫,而以小丑、花旦演之,遂致积习相沿,人人目为淫戏也。”今天的我,方知过去对淫戏的判定,时常因角色行当演绎该剧而定,而非剧情内容。

  陈永玲的“萧素贞”一身素缟,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天然妖娆。他以刚劲的跳跪形式,陈诉冤情,做工精细,间有挑逗性动作,却不低俗,充满民间的乐趣。在步伐上,陈永玲“跑跳搓走”四种旦行步法交替,生动活泼,显示出深厚的功力。

  京剧《小放牛》和《小上坟》一样,也是一出载歌载舞的京剧,讲述妙龄村姑与少年牧童一起下山寻找杏花村酒店的故事。陈永玲扮演村姑时,已然五十开外,却身段灵动,顾盼生辉,展现出二八少女的天真可爱、俏皮活泼。在剧中,陈永玲施展了“抖肩”、“探海”等优美的舞蹈技巧,连俯身喝水都仿佛蝴蝶啜饮,是我见过的除了“卧鱼”以外,京剧舞台上最美的呈现喝水的程式了。此外,在念白、唱腔上,陈永玲吐词清晰,唱腔娇嗲甜脆,让人忘却他的性别、年龄,这内外兼修的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得来。

  陈永玲的《贵妃醉酒》得自梅兰芳的真传,并展示出他从程砚秋那里学来的水袖功,以及荀派的柔媚俏丽、筱派本门轻盈的圆场。我看过诸多版本《贵妃醉酒》,陈永玲的贵妃绝对称得上是最媚态万方、灵气逼人的贵妃。陈永玲的“眼技”在《贵妃醉酒》中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等待唐明皇时,陈永玲的眼神充满期待、娇羞、窃喜;当听到唐明皇转驾梅妃处后,陈永玲的眼珠子迅速转动,转而流露惊讶、失望神色;独自饮酒时,陈永玲眼角尽是幽怨;戏弄宫娥,贵妃几次下腰,未把口中酒杯放入托盘,陈永玲的眼睛闪着几分调皮色彩;让高力士、裴力士把唐明皇请来未果后,陈永玲的眼神则是又凶又恨,凸显出筱派泼辣旦风姿。

陈永玲在《活捉三郎》中扮演鬼魂旦阎惜姣,穿粉色衣裙,以白纱披肩替代水袖,走飘飘然的鬼步,娇嗔几声后,夺去张三郎的命;《战宛城》里,陈永玲踩跷功夫一流,眼睛放电,媚眼一抛,台下叫好声不绝。像陈永玲这样既能演村姑,又能演贵妃,还能演女鬼的旦角演员并不多,他在每一个角色里都灌注了自己的特点:娇、媚,每个角色却又迥然不同,力求人物情感层次分明、细腻生动,使筱派艺术得到最大的发挥。在今天来看,筱派表演比较生活化,注重心理体验,其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属于性感美女的一支,具有现代性。而单从陈永玲作为男旦的魅力,我感到,男旦不仅仅是男演员舞台形象的女性化,而更是男旦的独特性——某些音域惟有男旦才能使之韵味悠长,比女声的长驱直入更有意境。

走进陈永玲的艺术世界(上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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