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松茸味成仙-味蕾在探秘-穿越大兴安岭原始林日记⑪

（我喝到的松茸汤）

如果你知道一碗野生的松茸汤是怎么形成的，你一定会惊叹这世界上除了人类，还有许多生物遵循着严格的生长逻辑，它们在诸多条件下诞生，而且缺一不可。

在大兴安岭胸椎的某一个节上，坐落着一个群山环抱、水绕花簇的小镇，如果深夜抵达，你根本想象不出它是个镇子，因为嗅觉提供给你的是森林气味的交响乐：松树栎树柏树和杂草以及不明不白的花香组成黑夜的旋律，率先侵占了你。而听觉在无风的宁静中，偶尔会被夜不归宿的某种蚊虫或者说着梦话的蝈蝈、蛐蛐轻轻划一下，痕迹似有若无。

天光赐予色彩之后，小镇在初秋是一块大花布上的色块，方圆规矩嵌合在起伏的花色里，有了原始之中一点烟火气息。

这是一碗松茸汤不可夺移的背景。

到达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在下午时，早早知道我们将要到达的朋友就托人进山，要用这里最珍贵的食材之一松茸来惊吓我们的味蕾。

我是在被松茸汤的鲜美震惊之后开始倒叙追寻它的历史的。

经过林区的朋友介绍，才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蘑菇”，它需要的第一要义是“干净”的环境。

松茸的“干净”理念与我们人类的窗明几净和街道无尘不一样，它的“干净”是原始森林有史以来数千数万年以来的和谐。下面的介绍你会知道，在人类眼里看起来并不干净的枯枝败叶，对于松茸是多么理想的“无菌”环境。

大家知道，松茸与蘑菇一样，是真菌的一种。

在大兴安岭400多种蘑菇里，松茸可谓是皇家公主，它像享用“满汉全席”那样，比其他同类对环境要求苛刻。比如，松茸的孢子必须跟松树的根产生共生关系才有可能，所以枯枝败叶和衰草的腐败物可以产生蘑菇，但是松茸不会降低身价下嫁它们去生儿育女。再比如，松茸喜欢“老少恋”，它下嫁的松树必须年逾半百它才肯与之结合；还有，光棍家族松茸也不喜欢，假如一片森林里只有松树，它也不干，要蒙古栎等阔叶的陪伴，它才可能出现。此外，它对水分、温度的要求也很娇气。

生长一棵松茸可谓难上加难，就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工厂都没办法仿生。这让我想起在南方热带雨林里与山兰稻伴生的一种藤，忘记了名字，但是它的性格一样娇贵。山兰稻是刀耕火种的稻子，现代农业的帐它根本不买。那种藤更像是“竹林七贤”的六贤，一旦打了除草剂，甚至祛除了杂荒的其它草类，这种藤就自杀身亡了。

其实在真菌自己的社会里，松茸可能是最为让蘑菇们瞧不起的成员，它娇气、固执、脆弱，不与大众同俗共好。但是人类发现了它的鲜美和药用以及营养价值之后，就把“珍贵”这个花冠戴在了它的头上。

我记得从哪儿看过，松茸是国家二级濒危保护物种，所以吃起来还是忐忑。在确定满足了松茸汤的鲜美滋味之后，我提出了这个疑问。

朋友告诉我，这不是纯野生的。

顿时我有一些失落，内心升腾起不满足的欲望，培植的松茸已经这么飘飘欲仙了，那么要是纯野生的会不会更不知南北呢？

大约朋友从我的形色上看出了我的情绪波动，随后告诉我，除了松茸自己，谁也难以辨清野生和培植的差别。晚饭后，我望着沉入黑夜里的莽莽群山，一下子明白了这个道理。就算是满归这个小镇和不足一万的人口，在大兴安岭的胸怀里，简直也是微乎其微。依照人与环境的比例，他们是大兴安岭生态的一个部分，山脉和河流早已容纳了他们。

在这个前提下，他们动用人类的聪明，顺应松茸的规律，比自然选择稍微增加一点儿人类的发现，是能够培植出松茸的。

这样理解之后，我释然了，刚才那晚松茸汤的滋味再次返回。

我计算过时间，从几棵松茸离开树根到端到餐桌上，不会超过两个时辰。洗净泥土之后，用刀将它们切成薄片。那种切，也几乎类似于“易”切，刀子轻轻触到松茸，一片有细腻皮肤色泽的松茸片就倒在一侧了。也可以用手撕，那样会减少金属对它的干扰，就如我吃的这盆松茸汤。

故而，切松茸是个“举重若轻”的境界活儿。

极品的美味不能有太多的干涉，一切味道重的调料和伴侣必须远远避开，清水、盐、少许油足以。是而，在做菜“能做出比盐还咸”的大兴安岭地区，松茸汤是清甜的淡。

出入口时，一开始并未觉得神奇，甚至味蕾会对味道产生误判，以为是味精放多了。但是味精的鲜是一过性的，开篇之后就寡淡下去。松茸汤则在短暂的香味之后，像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那样，一种类乎蘑菇却又更加醇厚的袭击涌来，却看不清它背后积蓄的力量。

这种菌香更着重袭击两颊，对舌苔和牙齿是不屑一顾的。这就让喝的人好奇汤汁的母体——松茸片的感觉。牙齿轻轻磕下去，才发现远不是内蒙古辉腾锡勒草地上羊骨羊粪伴生的“口蘑”哪种脆，而是有些韧，吃起来口感不怎么样。

这出乎我对松茸齿感的预期。

我为这碗汤付出了代价，因为摆在我面前酒杯里的酒，我几乎一滴未碰，让味蕾保持清醒。

说到口蘑，那也是独特无比的大众菌类。这个口蘑的“口”指的是一个城市，叫张家口。因为张家口是贸易聚集地，辉腾锡勒草原的白蘑晾干后在这里出售，被商人们认为是张家口产的，就简称成“口蘑“了。

回到松茸。

在主流宣传中，松茸的四大产地不包含大兴安岭，我猜这可能与产量和历史有关，因为遥远与高寒，阻碍了人们的认识。

但，这不影响松茸自己的品质。

细心的朋友会注意到：我把野生二字在标题上加了双引号，这是因为学习语文的时候，老师说加上双引号之后，这个被引用的部分就相当于在前边加上了“所谓的“几个字，意思是是而不是的意思。

在满归这里，语文老师的语法不起作用，可是某又才疏学浅，找不出“与真的一样的假”这样的悖论表述方式，只好这样用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在被保护方面，它是人工的；在本质上，它是野生的。

不知道说明白没有？

（20200910）

（满归贝尔茨河国家湿地公园，贝尔茨河就是激流河）

（俯瞰满归小镇）

（山叶刚烂漫）

（境门另一侧）